绝地救人人在很多情况下,相互产生缘分,彼此纠缠一生。
有遂愿的,原本有情有义,碰到这个机会,双方遂了平生愿,一辈子尽情地享受。
也有难以遂愿的,这事原本就是权宜之计,一方达到目的,却视为负担,以后千方百计地要想甩脱,可不是单方面得行了,便不断吵嘴角力,甚至派生出无数痛苦与灾难来。
荆叶儿的喊话,谈不上遂与不遂,只是诱惑。
这时,偏偏赶来了几个救星,那就是跟着进山的冉岩生和黄玉容他们。
原来,荆疏远走后,黄玉容打发冉岩生跟随。她就心烦意乱。晚黑,荆英儿放学回来,提醒黄玉容:妈呀,爸爸久不进山,莫要迷了道路哟。
黄玉容心想:老山林子里还有陆猎一家,哪里就迷失了路?鬼女子莫来各人吓各人,说些不吉利的话。
依旧搅拌好猪草,罋在大锅里,慢慢烧熟了喂猪。
眼看天色黑尽,冉富婆也来问她:玉容,村里招呼疏远开会,传达乡计划生育会议精神。
黄玉容说他进老山,采树种去了,开会请假。
听说荆疏远进了老山,又见黄玉容懒洋洋的不很在意,冉富婆也提醒她:恁大的坡,莫遭么个野物糟踏了。
黄玉容这才把手头正忙的事情丢下,喊来娘屋兄弟,乱哄哄地吆起猎狗、打起灯笼火把,连夜进山。次日晚黑,到了陆家茅屋,碰到陆猎吃寿酒回来,一问,说是心头也在着急:两爷子不见回来,不晓得发生了么事,都心慌了。
他们吆起猎狗,一路找过去,碰上正在转圈的冉岩生,黄玉容也不好责备他,两起人合群,再往里面走。
群山莽莽,他们钻进老林子,看不到阳光,黄玉容晓得危险确实很大。这群人边走边呼喊:荆疏远!荆疏远!荆叶儿!你在哪里?赶忙答应一句。
荆疏远!荆疏远!
荆叶儿我的女呃!你莫吓我们,快点出来!
黄玉容找不到人听不到回声,急得号啕大哭,以为荆疏远这回又死定了。
还是陆猎追羊撵兔子网野猪有经验,算到荆疏远不信玄,撵到野猪盖松树林采好种子,他不喊叫也不再说破,领着众人径直往野猪盖急撵,果然在老松下的半山腰,发现了荆疏远和荆叶儿。
听到荆叶儿的喊声,黄玉容心头发急,三步变成两步撵,跟着陆猎爬上了野猪盖,看到荆疏远那副动都动不得的身体,就要庚即梭下岩去。
冉岩生见黄玉容要攀藤藤下崖,一把拉住她。
黄玉容被他拉住手杆儿,顾不得细想,开口就骂:你龟儿拉我做么个?
冉岩生是一番好意:陡坡坡下的滚崖人,像奈何桥上的鬼魂,哪个敢去扯。
冉岩生提醒黄玉容:黄娘,你去不得。
黄玉容着急,不肯听话:我么个去不得,我是他婆娘,我不去哪个去!
她就用力想要甩脱冉岩生的手。
冉雄也拉住她劝:表姑,真的,岩生是好意,你等陆叔先下,看准了,我们再跟下去救人,这里是他撵野物的熟地方。
几人把黄玉容死死拦住。
陆猎梭到崖沿沿,探头往下看,云团就在眼前乱滚,荆疏远遭雾瘴遮了,荆叶儿吊在树桠上,双手抱紧了,像攀在树上的猴儿,便摇摇头,叹着气,心里顾自盘算:这妹儿,一步踩滑,去了黄荆村,究竟是福还是祸么!
想着,陆猎不敢迟缓,要冉雄盯到岩脚,下头两人有动弹,立刻喊人,及时传递消息。
他自己四处寻找合适的工具。
黄玉容呼天抢地的,哭着,大喊着:哎哟,天王老子,这么个要得哟,荆疏远,你坚持一阵,有人来救你啦!
她让到一边,口里不住嘴地唠叨,喊陆猎想法救人。
冉岩生几人干瞪着眼儿,不晓得如何行动,一齐望着陆猎,希望他能拿出个方法来。
能有办法?
山风逐渐把雾吹散,树桠轻轻摇摆着,发出呼唔的啸声,听着耳里,总觉得是在嘲笑什么。
陆猎不理众人,顾自砍断一根山藤,拴在腰上,走一节在树上牢牢地捆住,然后再往下放,放完了又砍一根山藤拴起,用脚尖一步一步的,点在崖壁上,就往下滑,速度却是很快。
山上众人看他滑拢荆叶儿身边,齐声欢呼起来,冉岩生抓着那根藤藤儿梭下去,大声喊着:陆叔,快点把叶妹子拉上来!
嗯?怪了嘞,么的陆猎不理睬荆叶儿,直接往下滑,还加快了速度嘞?
众人都糊涂了。
黄玉容最先明白:他要先救荆疏远!她就大吼:陆大哥,先救叶妹子!
稍后,众人也都明白了,随她吼起来:陆叔,先救了叶妹子,再救荆叔!
荆疏远虽是人事不醒,毕竟搁在坡地上,翻到万丈深渊的可能性小些;荆叶儿吊着树桠,要是支持不了,手一滑脱,就可能摔得粉身碎骨耶!
聚拢的雾开始散了,不多一会儿,便是满坡清朗。
冉岩生见陆猎不理不睬,生怕荆叶儿一下抓拿不住,滑下万丈深渊,顾不得往身上拴根保险藤,双脚一搓,把胶鞋蹬脱了,双手抱住藤藤往下就梭。
垭口上,雾散之后,就开始起风。
山藤晃荡了,左右摆动得很厉害。吊在下方的陆猎,跟荡秋千一模一样,悬着摆过去,稳不住,又悬着摆过来。晃了几个来回,他才想起拿脚找支撑点,先勾住几枝小桠,啪啪地折断了;脚蹬在岩壁上面,一用力,又撑得远远的。
崖上几人看得着急。
好不容易,陆猎下到荆疏远昏睡的地方,冉岩生也滑拢荆叶儿身边,他们还没有查看仔细,留在山上的人齐声欢呼:哦,救到了!救到了!
黄玉容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流出来,从此往后,深信陆猎和冉岩生是好人。
等到陆猎把荆疏远抱上来,黄玉容看见荆疏远那一脸血口子、一身烂衣衫、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心痛得哭不出来。她扑上去,抱着荆疏远,就要看个仔细。陆猎一掌推开她。急得黄玉容找不到地方出气,扯出腰上悬挂的砍刀,往古松树身一阵乱砍。
冉岩生站到枝丫下,示意荆叶儿,松了手就往下跳。荆叶儿吓昏了,双手抱着树枝,双脚盘也缠在这根树枝上,一点儿也不敢动,嘴里不停地念叨:哪位大哥救我,嫁给她,当小媳妇儿!冉岩生苦无办法让她下来。听她念着念着,内容一变:哪个救荆大叔,我嫁给他,当小媳妇儿。
他顿生一计,猛吼一声:荆叔,你么个没命了,你醒醒嘛,死不得的么!
荆叶儿吓一大跳,双手一松,再掰不住枝丫,掉进了冉岩生的怀里。
冉岩生把她紧紧抱住,往两人腰杆上拴好拖绳,被崖上众人扯了上去。
黄荆村众人赶忙拣起砍好的粗桠枝,七手八脚的,捆起了两副担架,把荆疏远、荆叶儿二人轻轻放了上去,抬起来要走,被陆猎阻止住了,说等天亮再回猎屋,免得走一段就天黑,再出个么的事,就划不来了。
这时,已近黄昏。
回到了崖顶,黄玉容想起刚才那番惊险,忍不住细声轻泣。她不敢大放悲声,生怕荆疏远醒转之后,说她动摇军心。冉岩生守着荆叶儿,她也是久不醒转,急得进进出出的打转儿。反倒是陆猎惯于攀山救人,他要黄玉容守着荆叶儿,冉岩生守荆疏远,自己摸回猎屋,把采回的草药捣秾,用獾油调成糊状伤药。
同时,他熬了一锅生肌活血的野鸡汤,准备两人饮食不下,就硬撬开嘴巴灌下去。
荆疏远和荆叶儿渐渐醒转,要水喝,要东西吃。众人碾碎了干包谷粑,用水兑了,一小团一小团的喂。在黄玉容的主张下,也不敢再赶路,挑选一个平坝,点起了篝火,匆匆吃下干粮,就各自放松,大声唱起山歌:
妹妹(哟的)生得(么)白如雪(哦),
白衣(那的)白裤(舍)要不得(哦)。
(哥呀哥啰喂咿儿哟儿呀)
男穿(那个)白裤(么)逗狗咬(哟),
女穿(那的)白裤(舍)逗人捏(哟)。
冉岩生伸手便捏了冉雄一把,冉雄反过来捏他大腿,荆疏远和陆猎含笑看他们闹,黄玉容说不许在妹儿跟前乱唱,荆叶儿却说,这歌好听么,为么的唱不得。
惹得几人直摇脑壳。闹够了,便压塌火烬,裹着羊皮袄、棉大衣睡了。
凌晨,无数鸟雀喳闹起来,老松下聚集着薄薄的雾,山里寂静又嘈杂的一天,便突然而至,所有生物都在内心欢唱,为看见这一切的生命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