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现在这样?”林飞羽有意把对方的腰向上抬了两下:“嗯?”
“嘿!你很没有礼貌哦!”阿斯朗“咯咯”地笑了两声:“……谈了女朋友吗?”
林飞羽抬头望了一眼清澈如水的星空,“我有一点不明白,阿斯朗,为什么CATS这样的高科技军用装备会穿到一个全身瘫痪的小丫头身上呢?”
“喂喂!不要回避问题啊!”
“好好,还是一人一个,对吧?国际惯例……”林飞羽颇不耐烦地道:“我目前单身,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先从交换电话号码和MSN开始。”
在林飞羽面前的这个所谓的“警察局”黑灯瞎火,好像已经荒废多日。如果放在国内,许多公用厕所的规模都能跟它相提并论——而且两者之间还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都没有上锁。
与林飞羽的小心翼翼相比,阿斯朗进门的动作明显要粗暴得多。她知道屋里没人——确切地说,是没有“心跳”。在靠近正门的墙壁上嵌有电源开关,林飞羽挨个按过去之后,房间里依然没有出现光明,只有依稀的月色透过窗户,把地面的一角照亮。
阿斯朗拉下的头盔中装备有夜视仪,对她来说,黑暗反倒是一种掩护。起先还有些蹑手蹑脚,在确认了整个警局都空无一人后,阿斯朗的动作便大胆了起来,开始翻箱倒柜,搜索起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伸手不见五指的林飞羽自然没法开展调查,他决定先找出支可以照明的东西——电筒、手机、打火机或者是半截蜡烛——随便什么能够发光的东西都可以。
在这个简陋的警察局里,一共只有五六张办公桌,林飞羽摸到离自己最近的那张桌前,用力拉了一下抽屉,不仅没有打开,反而碰倒了什么东西。他警觉地低头查看,发现地上接线板的指示灯还微微泛着亮。
有电!
林飞羽马上起身,摸索着打开办公桌上的台灯,久违的光明终于在黑暗中撕出一个缺口,刚好照亮了大半张桌子。
“这是?”
桌上摊着一本很厚的笔记本,密密匝匝的小字遍布其上,颜色有黑有蓝,笔迹也不统一,显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林飞羽斜了一眼正在房间另一侧忙得不亦乐乎的阿斯朗,然后压低台灯的灯罩,把目光悄悄移到笔记本的书页上。
这是一本类似于“工作日志”的东西,每一小段文字前面都标记着日期,有的还注明了记录者和编号。很难想象,在这样一个信息时代,竟还有人如此热衷于这种原始的工作方式——更何况在这间屋子的每张桌上,分明还都摆放着一部台式电脑。
不过这对林飞羽来说倒是个利好消息,笔记本只要打开就可以阅读,而电脑打开了可能还需要输入密码或者回答安全提问——有时它们还不一定能打得开。
“7月25日晨6时14分,莫利亚矿井报告发生塌陷事故,昆拉德矿业公司于七时派人组织抢修,阿隆被派遣去勘察现场及调查事故起因。”林飞羽一目十行地看着,心中默念道:“下午4时35分,阿隆带回了两具尸体,据说是在塌陷事故中不幸遇难的值班矿工。晚8时整,遇难者家属来警局认尸,接待者为莫拉克警长,确认其中一位遇难矿工的身份为艾玛。”
眼见阿斯朗钻进了另一个房间,林飞羽稍稍抬起头,迅速翻过一页——页眉那一段的字迹风格非常之潦草,涂改多到几乎要影响辨认的程度。
“7月26日,下午2点,那帮无聊的暴民又在度假村门口抗议了,阿隆被派去和他们的代表谈判,并允许随身携带手枪一支——但愿这一次他不要再被揍断鼻梁了。”
7月26日,也就是八天前——林飞羽稍加思索,继续看了下去,下一篇的记录字迹工整,笔锋考究,甚至可以说有那么点“艺术感”。
“7月30日,上午10时35分,港务局报告说与游客发生纠纷,希望警局出面协调。塔克携手枪一支前往北码头处理,并于一小时后返回,纠纷得到顺利解决。下午3时27分,国家气象局发布4A级台风预警,莫拉克警长宣布启动《裴吉特岛台风危机处理预案》。”
接下来的字迹又有了变化,似乎是换了一个年纪颇大、行事沉稳的人:
“7月31日凌晨1时3分,港口报告发现可疑的偷渡者靠岸,数量在50左右,港务局的保安已经着手开始调查。上午7时15分,莫利亚矿井报告说发现不明武装人员活动,并有数名矿工和一名中国游客被扣押,电话通讯在五分钟后中断。莫拉克警长宣布进入紧急治安状态,塔克和安迪各带一支AK47步枪前往调查。9时,港口传来有杂音的无线电讯号,似乎是说船只无法出港,外国游客被滞留在码头。阿隆携带AK47一支驱车前往调查——这个可怜的孩子,昨天值了一夜班,一早又被拖出来执行公务……真该死!我手下的人实在太少了!10时25分,无线电通讯完全中断,电讯部门称正在调查事故原因,不排除人为破坏的可能。”
又翻过一页,偌大的笔记本上,只剩下短短的一小段话:
“中午12时25分,一个自称‘纳达少校’的家伙要求我去‘林间仙居’度假中心向他投降,这帮狗日的暴民!以为请来几个打手就能够控制整个裴吉特岛吗?不!绝不!只要我还活着!绝不!”
无论写下这段话的人是谁,他都大错特错了!结合了之前的遭遇和笔记本上的文字,此刻的林飞羽才恍然大悟——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暴乱”!岛上发生的一切也与暴民毫无关系,扣押人质、占领港口、袭击矿山、干扰无线电通讯——从一开始,就完全是那些雇佣兵搞的鬼!而失去联系的外界却误以为裴吉特岛发生了武装骚动,误以为是暴乱分子扣押了所有的游客——这其中也包括了中国政府。
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林飞羽翻到了之前的一页,把目光聚焦在“并有数名矿工和一名中国游客被扣押”这句话上。
裴吉特的矿山本来就不是旅游景点,一般的游客绝不可能没事去那里瞎转悠,更别说一向以跟团扎堆而闻名的中国游客了,那么根据之前王清仪的描述,这个所谓的“一名中国游客”,很有可能就是——
“羽!”
阿斯朗的一声呼唤打断了林飞羽的思绪,他有些恼怒地抬起头,又被那厉鬼般丑陋诡异的头盔给吓了一跳:
“你别戴那该死的头盔好不好,看着瘆人。”
“但‘那该死的头盔’上有夜视仪。”
“好吧,随便你……有找到武器吗?”
阿斯朗将一支锈迹斑斑的短管左轮手枪拍向桌面——就砸在林飞羽双掌之间的笔记本上。
“只找到这个连型号都没有的山寨货,我猜八成是你们国家造的。”
“喂!你这算是歧视吧?”
“AK47的枪架都是空的,”阿斯朗单手叉腰道:“可能是什么人把它们取走了,只留下了半箱子弹,大概有300发的样子。”
当然是空的——按照林飞羽面前这本工作日志的记录,警局内仅有的4支AK47都被人拿去“调查”这里、“调查”那里了。
“你呢?羽?”阿斯朗歪着头问道:“在这儿发现什么了吗?”
“纳达少校……”他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工作日志的页面:“雇佣兵的首领很可能是叫这个名字。”
阿斯朗心领神会地捧起笔记本,粗粗地翻看起来。
“如果我们能够找到他……”林飞羽拿起桌上的左轮手枪,一边把玩一边道:“也许就能够理清裴吉特上一切怪事之间的逻辑,解开所有的谜题。”
“值得一试!”阿斯朗轻轻拍了一下笔记本:“抓住他说不准还能逼迫雇佣兵们投降呢。”
“这我可不抱希望。但可以肯定,如果纳达真是指挥官,那么拿下他,对岛上雇佣兵就有举足轻重的影响。”林飞羽顿了顿:“中国有句俗话,擒贼先擒王,现在至少我们已经知道了有‘王’的存在,剩下的问题就是该去哪里擒住他了。”
阿斯朗指着笔记本上的一段话,突然有些激动地道:“‘林间仙居’!嘿!我知道这个地方!”她又用力地在书页上戳了几下:“那是一个度假中心,建在岛子的东部,被丛林环绕,有一个网球场、一个露天游泳池和可以容纳20人同时住宿的土风旅馆。我和队友原本就是预订在空降后到‘林间仙居’与线人接头,没想到这个纳达少校也看上它了。”
“线人”——林飞羽本能地对这个单词非常敏感,看来中央情报局直接参与了阿斯朗的任务,这也就表示,雇佣兵的出现,同样也彻底打乱了美国人的计划。
“那么,门和钥匙都已经找到了……”林飞羽微笑着点点头:“要去拜访一下这位‘纳达少校’吗?”
“现在?”
“嗯,现在,我们孤男寡女,乘着夜色好办事。”
林飞羽并不是全然在开玩笑,等到天一亮,他们两人当前所具备的最大优势——“隐蔽性”,就会被雇佣兵的数量和火力所抵消。
阿斯朗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犹豫着什么,然后退了两步,用手解开头盔,撸到脑后。
她甩了甩头发,深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不行了,羽,这个身体消耗太大,我必须让它休息一下。”
凭心而论,在经历了一整夜的心惊肉跳之后,林飞羽自己也相当疲惫,更别说是在屋顶上蹿下跳的阿斯朗了。
只是她古怪的用词,让林飞羽着实有些费解:
“你刚才说……‘这个身体’?难道这不是你的身体?”
“它曾经是,”阿斯朗有些苦涩地淡淡一笑:“但现在已经不是了……”她丢下手里的笔记本,侧过身子,面向警察局的正门:“……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夜吧,我有点累了。”
不说还好,阿斯朗轻描淡写的“有点累”,让林飞羽也突然有了腰酸腿疼的感觉。回想起来,今天还真是个让人精疲力竭的日子——早上零点潜入“庆阳号”,下午两点便被炸进了海里,半小时后被枪手在丛林中追杀,晚饭吃完没多久——如果那该死的鱼干也算是晚饭的话,大群穷凶极恶的歹徒便急吼吼地将他赶出了港口。
然后呢?然后便遇上了穿着CATS作战服、妖精般的阿斯朗,而她才是灾难的开始——这个美国小妞的出现让局面更加扑朔迷离,还引出了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怪物——当然,这也不能算是她的错。
“我倒是还好,”林飞羽逞强似地活动了一下脖子:“不过如果你坚持要休息,在下乐意奉陪。”
“抱歉,羽,‘奉陪’就不必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阿斯朗扭头笑道:“你要是真的还有劲儿,呢!”她指了指墙角,月色在地上泛出一片白花花的光:“那里正好还有一把铁锹,你大可以拿出去再找个怪物玩玩。”
林飞羽瞅了一眼墙角的铁锹,又看了看歪着脑袋的阿斯朗:
“还是算了,有位前辈教导过我,晚上约会结束之后,千万不要让女孩子一个人回家……那样会错过许多有趣的事。”
“说得好!”阿斯朗点点手指:“听起来是个情圣呢,你那位朋友现在怎么样了?结婚了吗?”
林飞羽的眼角轻轻一挑:
“结婚?”他叹了口气:“自从小学毕业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看着被逗得“咯咯”直笑的阿斯朗,林飞羽的心头反而泛起一阵酸楚——他当然没有说实话,关于那个“前辈”的事,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提起,又很快转移话题,避免想起更多过去的回忆——一些不那么“美好”的回忆。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那张因为痛苦和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那双因为憎恨和积怨而凶光毕露的眼。
“我们走吧,”林飞羽走到警局的大门口:“到南洋旅社那儿搞点东西来吃,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再去找拜访纳达少校……嗯?你?”
林飞羽诧异地盯着阿斯朗的左手,那黑色纤细的手指,慢慢搭住了自己的右肩,他明显能感觉到女孩的重心在朝自己这边靠,很快几乎整个身子都倚了过来。
“喂喂喂,美人儿,”林飞羽有些尴尬地笑道:“你不觉得我们发展得太快了点儿吗?”看到阿斯朗那苍白凝重的脸色,突然又让他有些紧张:“你没事吧?”
“帮个忙,羽,”比之刚才,阿斯朗的呼吸明显有点凌乱:“我关掉了几个辅助运动的程序,半个身子都瘫痪了……”
“怎么回事?”林飞羽连忙收起笑容,像搀扶病号那样用臂弯揽住了阿斯朗的后背:“哪里受伤了吗?”
第一次看到林飞羽如此真诚而关切的模样,阿斯朗一时之间还有些不适应:
“没……没什么,可能是身体负荷到达了上限而已,以前在训练时也遇到过。”
“你瞧你们美国人……”林飞羽搀着阿斯朗一步一步地向前挪着,走出了警察局:“用高科技把人整得连路都不会走了。”
阿斯朗偏过头看了看林飞羽:
“不,你错了,羽,”她苦笑道:“离开了CATS系统,我根本就连路都没法走。”
“为什么?嘿!”林飞羽皱了皱眉头,身体突然颠了一下:“你不轻啊……”
“颈部以下终生瘫痪……”阿斯朗轻声轻气地道:“除了头,这个身体根本不属于我。”
“颈部以下什么?瘫痪?”林飞羽吃力地调整了一下姿态,把阿斯朗的整条胳膊都搭在肩上——他明显感觉到这条左臂绵软无力,就像根煮熟了的烂面条。
“我十四岁的时候遭遇了一场小小的意外……”阿斯朗一边说着,一边配合起林飞羽的动作,一步一崴地向前移动:“我从家里的阳台上摔了下去,跌断了脖子。医生抢救了一昼夜,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落下了残疾。”
林飞羽点点头:“颈部以下瘫痪?”
“是终生瘫痪,”阿斯朗更正道:“那对我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我可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