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人保持着沉默,在璀璨的星空下悠然漫步起来。绮丽的月轮泛着象牙般完美的白光,将大地蒙上一层淡淡的琥珀色面纱。石块铺就的路面不知经历了多少个春夏秋冬,边角已经被磨圆,只留下光滑的脊背,似乎每一脚都能踩出点历史来。
一阵晚风掠过古旧的街巷,林飞羽打心底升起一股凉爽而惬意的快感。没有喧嚣的人声,更不见可憎的怪物,星光下的小镇,就像熟睡的婴儿般静谧怡然,只是单纯的漫步其间,便让人身心舒畅,有种说不出口的温馨。
这才是裴吉特啊——林飞羽心想,也许那些导游手册并没有忽悠人,平日的裴吉特,应该就是这样一个令人神往的度假天堂。
“你知道吗?”不知走了多久,阿斯朗突然道:“小时候的我,特别喜欢在星空下散步,那时我家还住在罗切斯特,就紧挨着安大略湖……每当像今天这样晴朗的夜晚,月色就会把水面照得透亮……波光粼粼的一片,伴着风声微微颤动。”
林飞羽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一定很美。”
“可不是嘛!”阿斯朗双眼放光,似乎是兴奋了起来:“夏天的时候,到处都能听到蛙鸣,从黄昏一直闹到午夜,我就在湖岸和浅滩边徘徊,指望能在草丛里捉到一只属于自己的青蛙——当然是要能变成王子的那种。”
“结果呢?找到了吗?”
“你指哪个?”阿斯朗故作严肃:“王子还是青蛙?”
两人对视了两三秒,同时笑了出来。老实说,自从林飞羽上了裴吉特岛,这还是第一次笑得如此开心。与平时经过刻意伪装或是夸张的笑颜不同,林飞羽真心想笑的时候,反而只是淡淡地弯了弯嘴角,“哼哼”地低吟两声。
阿斯朗瘫软的身子仿佛也跟着笑声轻盈了起来,刚才还显得凌乱的脚步,突然变得有了默契,两人像是已经配合过多年的舞伴,互相搀扶、踩着优美协调的步子,不多时便来到了南洋旅社所在的那条巷口。
突然,黑暗的街巷里响起一声引擎轰鸣,它撕破了夜空的安宁与寂静,显得异常噪耳。林飞羽本能地紧张了一下——这是摩托车的声音,而且还是一辆马力颇大、维护颇糟的老车。
正在两人疑惑之际,这辆破车刚好从南洋旅社的正门前一晃而过。而相对于坐骑,林飞羽更惊讶于上面骑手的身姿——
这披着夹克的女孩莫非是王清仪?莫非是那个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要离开房间的王清仪?
“这野丫头!”林飞羽暗骂着松开了阿斯朗的胳膊,飞也似地冲向了摩托车,在距离车尾五六米时大喝了起来:
“喂!王清仪!停下!你去哪儿?”
摩托车上的女孩回头斜了他一眼——该死!果然是王清仪!
“我去找爸爸了!”
在微微作响的夜风中,女孩只给林飞羽留下了这一句莫名其妙的道别,和令人忍不住要咳嗽的难闻尾气。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林飞羽原先准备说的那些话——“外面危险!”“有拿着枪的坏人!”“有怪兽!”“你的车从哪里搞来的!”都被抛在了脑后,转而凝聚成了一句精练而直白的咒骂:
“我操!”
林飞羽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用手来回挥舞,试图掸开面前呛人的尾气。直到引擎的轰鸣变成低沉的呢喃,他才忽然想起来,身后还有一个难缠的女孩——而且还被自己给丢在地上了!
“阿斯朗!”林飞羽回过头来,看见扑在街上的阿斯朗,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多么失礼,于是赶忙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对方搀扶起来:“你还好吧?摔着了没?”
气色虽然不大好看,但阿斯朗还是勉强挤出笑容:“现在,你知道脚踩两只船的难度了吧?”
打心眼里,林飞羽佩服那些在任何时候都不忘开玩笑的人——尤其对方还是个女孩子。
“是啊,”他装出一副恼怒的样子:“关键在于两人都还不肯听话。”
“她就是你要找的那人的女儿吧?躲在房门后面袭击你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不重要了。”
“你不去追她吗?”
“我不能丢下你不管,”林飞羽叹了口气:“再说你叫我用什么去追?叫辆出租车吗?”
“说得好听,”阿斯朗笑道:“刚刚是谁只顾着追女孩子,把我往地上一扔的?”
“好好,是我错,这就补偿你。”
林飞羽突然弯下腰,伸出手臂,把阿斯朗翻了过来,仰面朝上,然后托住她的腿弯,将她整个人横着抱了起来:
“哎!喂!你!”阿斯朗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浑身瘫软,两条胳膊无力地耷拉在身侧,连象征性的挣扎都做不到,“你干什么呢?”
林飞羽无视女孩的抗议,一脚踹开南洋旅社残破的正门,大摇大摆地走上楼梯。他突然发觉,也许是因为重心的关系,这种抱法反而更省力气。
而阿斯朗也不再说话,像只温顺的小猫般安静。在她记忆里,用这种“公主抱”招待过自己的人只有两个——还有一个是自己的父亲。
303室的房门大开,林飞羽侧过身子稍微观察了几秒,才谨慎地摸进室内,又用后脚跟轻轻将门踢上。
在看到桌上闪闪发亮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时,林飞羽的思维几乎停滞了。他急忙把阿斯朗放到床上——或者说是用“丢”的,自己则拉过椅子,一屁股坐到了桌前。
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有些糊涂了,身为专业特工、并且知道密码的自己都没法破解的笔记本电脑,为什么会毫不设防地躺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难道说是这里另有高人?
“不可能啊……”他咬了咬自己的食指,上下左右地仔细检查起这台本属于王朝星的设备来,很快便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电子密钥?”他拨撩了一下插在屏幕后方USB接口上的黑色U盘,用手顺着连接着它的银丝链条来回摩挲——没错,这正是之前王清仪戴在衬衣里面的那条项链,没想到底下的坠饰就是电子密钥。
原来如此——自己记着密码,电子锁留在女儿身上,电脑本身则丢在房间,即便这三者中被敌人掌握了两个,也无法得到电脑上的资料,虽说有些冒险,却也不失为保密的手法之一。
于是,一切推论都顺理成章了——王清仪虽然没有密码,但林飞羽却帮她完成了这一道关,女孩也就可以使用自己身上的电子密钥打开她父亲的电脑。她一定是在里面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急吼吼地冲出去找人——应该说,她一定是发现了和父亲行踪有关的信息,才会冒险在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下单独夜行。
而这,也正是林飞羽当前最需要掌握的情报。
王朝星将重要的资料隐藏得很好,无论从桌面还是文件名上,都看不出他在为国家安全保卫局工作,相反,铺满了大半个屏幕的WORD文档和表格,让他看上去还真像是一个审计公司的普通职员。但一个容量颇惊人的名为“工作日志”的文件夹还是引起了林飞羽的注意,打开之后,他立刻知道自己找到想要的东西了。
“7日31日,我动身前往莫利亚矿井。”
这是日志上的最后一句话。单独地看,除了太过简短以外,它实在没有任何不寻常,但如果旁边再配上一张高分辨率的卫星图片,就显得有那么点意思了。在这张印满细小地名的裴吉特岛地图上,被王朝星用红线标出了好几个圆圈,还分别加上了注释,而那个名为莫利亚矿井的圆圈,旁边就只有一个简单的阿拉伯数字——“1”。
林飞羽扭过头,警觉地看了一眼阿斯朗,她显然是累坏了,已经打起了轻轻的鼾,一缕棕栗色的发丝搭在她俊俏的脸上,显得格外撩人。
如果不是出了意外,如果不是因为加入了美军,这个漂亮女孩现在多半睡在男朋友的身边吧——这样想着的林飞羽,走到阿斯朗跟前,抱起被单,为她小心地盖上:
“这就是命,”他情不自禁地叹道:“每人都只有一次。”
现在,他可以从容不迫地销毁王朝星的资料了。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办法、很多人可以将硬盘中已经删除的资料完全复原,因此要确定电脑上的东西永远消失,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彻底的“物理毁灭”。
在密码框里输入了几个特定的数字之后,屏幕立即暗淡了下去。林飞羽斜靠在木椅上,直到缭缭青烟从键盘的缝隙中渗透出来,才算是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晚餐的鱼干让他肠胃痉挛,难耐的饥饿感提醒着林飞羽,现在是该找点像样食物的时候了。
桌角放着一个正方形的塑料包装袋,袋口印着一头可爱的棕色卡通胖熊,还配以草莓、香蕉、菠萝组成的可爱背景——林飞羽记得这个袋子,在他第一次进入303房间时就注意到了它。
应该是水果饼干之类的东西吧?起码可以填饱肚子,也许味道还不错——至少不会比那什么‘特产鱼干’差。
吞了一下口水之后,林飞羽撕开了包装,把手伸到里面掏了半天,却只摸一片包装精美、印着妖娆草裙女郎的避孕套,不禁燃起一股无名火来:
“商标还是头胖熊……”他眉头紧锁,来回翻看着这个花哨的小东西,刚好看到包装背面的一行小字——“裴吉特制造”:“不会吧……”
就在林飞羽感叹这个弹丸小岛“工业发达”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阿斯朗“唔唔嗯嗯”的呓语,她眨了眨眼睛,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刚好看到手里捏着避孕套、一脸愁容的林飞羽。
“你……”她顿了顿,大为困惑地道:“你拿的那是……”
“这个?”
林飞羽看了看手中的避孕套,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我说是特产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