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上帝啊……”刚才那一击,让阿斯朗觉得自己属于少女的那个部分已经给彻底吓死了,“这是什么鬼东西……”除了双腿和左臂,“萨姆”身体的其他部分已经完全被不对称的水晶簇所取代,左臂更是“发育”得尖刺嶙峋,粗壮彪悍,似乎比阿斯朗的整个人都还要大,一晃起来,还发出丁零哐当的怪响。
一阵嘈杂诡谲的“嘶嘶”声之后,怪物突然伸出肉条似的右臂,一把勾住了阿斯朗的纤腰。
“该死!”
五分钟前。
愈发恶劣的天气,为阿斯朗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乌云蔽日,飞沙走石,普通人仅仅是在这种环境下行走就已经十分吃力,更别说还要提心吊胆地留意四周了。那些被派出来搜索阿斯朗的雇佣兵,仍旧在山脚下的精炼厂附近瞎转悠,不时还朝假想中的目标胡乱射上几枪,而阿斯朗本人呢?她早已经摸上山去,来到半山腰一处平坦的山脊前。
出于体力和人数上的考量,阿斯朗选择了在树林和草丛中隐蔽移动,尽可能避免与雇佣兵接触。这对她来说易如反掌——CATS本来就是为了潜伏和偷袭而制造出来的实验型作战系统,主要职能在于侦查和敌后破坏,像阿斯朗之前那样暴力地捶来打去,已经是属于有违设计初衷的“野蛮操作”。
现在,她埋身在一小株热带植物的树冠之中,透过头盔里的望远镜,仔细观察起这一片山脊上形迹可疑的人群。
山脊的面积并不算大,两座简易的长条型工棚坐落其上,分列于两侧,中间则是一个看起来像是直升机停机坪的地方——其实也就是用白色油漆在地上画了个圆圈,又在中央刷了个大写的“H”。
三辆帆篷卡车停在两列工棚之间,每辆车的旁边还堆着少量金属箱,十来名身穿黑色制服的雇佣兵则在周围忙忙碌碌——有的端枪放哨,有的搬箱倒柜,有两个似乎还在闲聊。
阿斯朗调整了一下头盔上镜头的焦距,想要看清金属箱里的东西。刚好在这个时候,一阵狂风扫过,打得树冠上枝叶乱颤,完全遮住了视线。阿斯朗急忙用手背拨开枝叶,却发现最近的那个箱子已经被运上了卡车,而远处的几个又都看不清楚。
于是她决定再靠近一些。
就人数来说,放哨的雇佣兵比例很小,因此营区里到处都是死角,阿斯朗甚至觉得自己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出于谨慎,她还是决定先观察一下巡逻队的行进路线,再以路边的草丛作掩护,悄悄地摸过去。
一辆卡车似乎是完成了装货,发动引擎离开了停机坪,从阿斯朗身边疾驶而过,向山下奔去。这辆卡车锈迹斑斑,发动机似乎也有点问题,一路颠簸一路吐着黑烟,还发出砰砰哐哐的噪响。
待尘烟散尽,阿斯朗早已不在原来蹲伏的地方,她猫着腰身,蹑手蹑脚地来到其中一间工棚的墙根处。
“这些暂时不用搬上车!”轻盈而焦急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我们必须优先把‘索菲亚’送走!”
索菲亚,这个悦耳而似曾相识的名字——也正是阿斯朗所寻找的目标,从之前得到的情报来看,她是雇佣兵队伍中仅次于纳达少校的指挥官,在少校“阵亡”之后,整个裴吉特岛上的军事行动都应该由她负责。
亦即是说,只要控制住了这个“索菲亚”,雇佣兵们便会乱成一团。
不知是受到了天气的影响还是质量不过关,心跳感知仪出了点问题——信号非常微弱,偶尔还会冒出来一些莫名其妙的杂音。为了万无一失,阿斯朗决定采取最直观的方式确定对方的人数,她从墙角探出头来,朝人声的方向匆匆瞥了一眼——
在三个忙得大汗淋漓的雇佣兵跟前,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矮小身影正对着他们指手画脚,俨然一副大领导的气势。
阿斯朗不确定这位身着奇装异服的小丫头究竟是何方神圣,但本能地觉得她并不好惹,而且从刚才的命令来判断,她也不是自己要找的“索菲亚”。因此阿斯朗决定暂不轻举妄动,先静观其变。
狂风肆虐得愈发厉害起来,有几个雇佣兵干脆摘下了头上的鸭舌帽,插在胸前的口袋里。但无论是光着脑袋还是戴着帽子,所有人都两眼迷离,神情痛苦。那白衣少女也不得不裹紧了身上的袍衫——即便如此,她的斗篷还是被大风吹得呼呼直响,如旌旗招展般上下翻飞。
一个雇佣兵走到少女跟前,顶着大风喊道:
“重要的器材都已经上车了!什么时候开始搬运样本?”
“外面的样本都无所谓!”女孩也扯着嗓门回道:“等A队的车回来!带走矿区里的‘原石’就行!现在!”她挥了挥手,“把索菲亚装车!”
前来报告的雇佣兵行礼示意,朝身旁的两个同伴招了招手,三人一起跑步进入对面的工棚之中。片刻之后,他们合力捧着一个模样古怪的“人形物体”走了出来,那副小心翼翼的神情,就像是在对待一只价值连城的瓷瓶,生怕有半点碰擦。
阿斯朗将头盔里镜头的焦距拉到最大,试图看清那个东西——它蒙着一层黑纱,上半部分略大,下半部分略小,长着像是“胳膊”的两根条状物体,分别被两位雇佣兵一左一右搭在肩上,下半部分则被另一人抱在怀里。如果不仔细看,这玩意儿还真有点像人,或者确切地说,像是一具包在裹尸布里的木乃伊。
忽然,一阵狂风卷过停机坪,这个笨拙的“三人搬家小组”被吹得东倒西歪,险些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小心一点!”白袍女孩厉声呵斥道:“索菲亚比你们所有人加一起都要贵重!”
这难道就是“索菲亚”?阿斯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把身子朝外挪了些许。
在即将被抬上卡车的瞬间,她终于窥伺到了黑纱之下的一角——那是一块银灰色的金属板,一侧用铆钉固定,另一侧则嵌着一枚三头插座,这让阿斯朗更加困惑于“索菲亚”的真实面目。
“B队!技术组!全员跟车!”见到货物已经装车,白袍女孩朝一旁站岗的雇佣兵摇了摇手,“随我一起护送索菲亚上船!”
他们开始撤退了!阿斯朗按捺住心头的忐忑,把头缩了回来。如果想要拦截“索菲亚”,现在可能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她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咬了咬牙,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做傻事。毕竟,之前被她放倒的那些雇佣兵大多是落单者,而且也采取了背后偷袭的方式,要想从正面突破十几把自动步枪组成的火力网,无异于自杀。
阿斯朗紧贴着工棚的外墙,目送两辆卡车一前一后从身旁驶过,直到确定它们已经离远,才又一次别过头去,朝停机坪的方向望了一眼。
好家伙!这次连巡逻的人都不见了,只是在另一侧工棚的门口还有一个持枪的雇佣兵,为了躲避风袭,他站在门的内侧,神情木讷,目光也飘向远方,似乎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边的阿斯朗。于是她又大胆地往前挪了几步,走出了墙角,蹲在工棚的窗沿下。
刚才那几个没有被装上车的金属箱就被随意地堆放在停机坪旁,完全无人看管,这些箱子已经被封严,要打开的话可能还得费一番工夫。
就在这时,阿斯朗头顶的窗户突然被人推开,一个端着报话器的黑衣女子探出半个身体,大声念叨起来:
“不,队长,老板已经离开了……是的,我现在看不到车辆和B队的人……对,是两辆卡车,应该是两辆卡车都过去了……不,现在屋里就我一个……是的,还有C队的那个萨姆……他还活着,但可能坚持不了多久……是!队长!”这个壮年女人突然清了清嗓子:“我明白!是的……是的,C4已经安装完毕,一旦撤退命令下达,我立即就可以引爆……是的,请放心,不会留下任何证据,连一只板凳都不会!”
阿斯朗在这整段好似喃喃自语的通话中,只捕捉到了一个有价值的信息:“现在屋里就我一个”。
在女人挂掉报话机、准备合上窗户的瞬间,阿斯朗突然挺起上身,用右手上的利爪顶住了她的下巴。
“不要动!不要出声!”阿斯朗的身影刚好被女子所遮蔽,屋内即使有人,也根本无法看见她:“不想死就仔细听我说话!明白的话就点头!”
那女人的眼睛朝下方斜了斜,并没有能够看清半蹲着的阿斯朗,但依旧是点点头——她能感觉到刃尖的锋利与冰冷,清楚自己命悬一线,所以不敢有所反抗。
“屋子里就你一个人吗?”阿斯朗小声问道:“点头或者摇头。”
那女人先是点点头,然后又用力摇了两下。
“还有几个?用点头表示数量。”
点头。
“他带着武器吗?”
摇头。
“你呢?身上有枪吗?”
点头。
“拿出来给我!别耍花样!”
那女人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枪口朝内,小心翼翼地递到阿斯朗面前。阿斯朗先是用左手抓起尾尖,将心跳感知仪对准屋内扫描了几秒——这东西看来是真的坏掉了,一点读数也没有,然后接过枪把,慢慢直起双腿和腰身,与女雇佣兵四目交投。虽然谈不上漂亮,但这个壮年女人的面容倒也算是和善,还有那么一点点像阿斯朗的小学老师——难以想象,她竟然和那群凶残的雇佣兵是一伙人。
工棚里整齐地摆着两排木床,其中一张上面好像还躺着个人,已经死了似的动也不动。在房间的另一头则堆放了些看起来像是笼子和用来做化学试验的先进器材,与整个工棚简陋朴实的陈设显得格格不入。
“那家伙是谁?”阿斯朗指了指床上的雇佣兵:“伤员吗?”
女人唯唯诺诺地点着脑袋,样子颇为滑稽。阿斯朗偏过头,再次确认了一下屋内的环境,然后用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法翻过窗台,跳进工棚。本来就有些胆怯的女雇佣兵看到阿斯朗的头盔,更是吓了一大跳,连忙举起双手,向后退了好几步。
“你不用点头摇头了,直接说话吧,”阿斯朗晃了晃手里的枪,示意对方坐下:“你是医生吗?”
女人慢慢坐到床边,但还是紧张地高举着双臂:“……曾经是。”
“放着有前途的工作不做……”阿斯朗叹了口气,“算了……我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能配合一下吗?”不等女人表态,她便继续道:“你们正在准备撤退?”
“是……两小时前接到的命令。”
两小时前……阿斯朗稍微回忆了几秒,确定那时候自己和林飞羽应该还没抵达莫利亚矿井,也就是说,撤退这件事早已是雇佣兵们的“预订计划”。
“为什么要撤退?整个裴吉特岛不都在你们的控制之下吗?”
“我不知道,”女人猛烈地摇着头:“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个军医。”
“是谁下的命令?索菲亚吗?”
两小时前纳达少校已经阵亡,从理论上说,有权下达“撤退”命令的也只有索菲亚了。
“不,是老板的命令……”女人顿了顿,面露疑容:“索菲亚是谁?”
这回轮到阿斯朗摸不着头脑了:“……那老板又是谁?”
“老板?老板是……是……我也说不上来,总之是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女孩子,他们都是老板……”
阿斯朗一把揪住女雇佣兵的衣领,将她整个人举了起来——顺带一提,这个女人个头不小,比阿斯朗高出至少半个头:“你在耍我吗?”
那女人刚要开口回话,阿斯朗突然惊叫一声:
“上帝啊!这是什么!”
她无意中瞥见了女人身后的“伤员”——那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壮汉,随后立即就被他身上可怕的“异状”给吓到了。
“他?他叫萨姆。”
阿斯朗把女雇佣兵重重的丢在床上,径直走到“伤员”旁边:
“我是在问,”她指着萨姆歪烂的左半边身体:“这是什么?”
这个可怜人的整条左臂都已经变了形,看上去像是一支由数根藤条编成的“肉筒”,在藤条之间和类似于关节的部位,猩红色的水晶填满了每一寸缝隙。这些水晶有大有小,形状也并不统一,但都是些不规则的多边体,虽然不知道它们扎根在什么上面,却个个都像是生物般的微微蠕动着,有时候还会因为互相碰撞而发出轻轻的“咔哒”声。顺着左臂向上看去,这人的整个上半身都布满了类似的水晶簇——它们刺穿了肌肤,从皮下渗透出来,看上去就像是长满了竹笋的坑洼沼泽地。
“弄脏了头盔要赔”——
仅仅是因为史密斯中校的这句训诫在约束着阿斯朗,她才把持住自己想要呕吐的冲动,但也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连退数步。
“这他妈的是什么啊?”愤怒的阿斯朗抬起手枪,对准女人的额头,“告诉我,这是什么!”
“是萨姆,送来时就这样了,”女雇佣兵惊恐万状地高举双臂:“老板命令我观察他的身体变化,并与其他被感染动物的记录进行对比,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阿斯朗一愣:“其他……被感染动物?”
女人颤巍巍地伸出手,指了指房间另一头的几个笼子。
阿斯朗克制住满腔的怒火,把女人又从床上拉了起来,一边用枪顶着她的背,一边向前推搡,走到笼子跟前才停下。
这些长方形的笼子比微波炉略大些,只有一面用铁栅锁好,其他八面都是结实的金属板,因此从外面根本看不见里头关了什么。
“把笼子打开!”阿斯朗抖了抖手枪,厉声令道。
女人面露难色,犹豫了几秒之后才抬起胳膊,从桌上拿起厚厚的橡胶手套,很仔细地给自己戴上。
阿斯朗咬了咬牙:“你耍什么花样呢!”
“不,不是的……”女人如鲠在喉:“我……上面警告过我……绝对不能用‘裸手’触摸被感染的生物,尤其不能碰到水晶。”
阿斯朗感觉到事态愈发严重起来了:
“……如果碰到的话呢?”
“如果碰到的话……”女人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就会……”她怯生生地指着不远处的萨姆:“就会变成那个样子。”
阿斯朗扭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一股莫名的恐惧从心底喷涌出来,迅速流遍全身,让理应早已没有触觉的她战栗不已。
“拿出来,”阿斯朗用枪口指了指一个纯白色的笼子:“让我看一下。”
她需要一个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