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首先必须要向你澄清,羽,至少在我清醒的时候,我没有做你说的那种所谓‘设想’,”阿斯朗顿了顿:“但说到害怕,我相信每个女孩子在初夜的时候都会害怕——如果那时候她还保持清醒的话。”
“怕什么?”林飞羽将小臂搭在右膝上,身体向阿斯朗一侧微倾:“怕被男人弄疼?还是怕自己做不下来?”
阿斯朗立即意识到林飞羽的这个问题和自己之前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有异曲同工之妙,而这也让她更加迷惑——既不知该如何回答,也想不通对方为何要问。
“这我就说不清楚了,”她摇摇头:“又没有经历过……”
“就是因为不曾经历,所以我们会害怕,”林飞羽突然板起面孔:“最强烈的恐惧,不来自死亡,不源于失败,而是对‘未知’的担忧与焦虑。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会何时发生,所以才会害怕,所以才会退缩,所以才会六神无主——这个时候,当对未知的恐惧胜过理智的这个时候,你该想出来的办法没有想出来,该做出来的动作没做出来,于是在本不该死的情况下,你死了。”
“哈,你绕了一大圈……”恍然大悟之后的阿斯朗反而有些失望,“就是为了要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害怕?”
林飞羽点点头:“我既不畏惧死亡,也不担心完成不了任务,这些都是对于我的工作来说,完全是可以预计的部分——而我无法预计的部分,才让我感到恐惧。”
阿斯朗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捏了捏自己的额头:“说真的,羽……你大可以换个通俗易懂的方式,没必要用这么敏感的事情来打比方……什么初夜啊,男人啊,肚腩啊,肌肉啊……我听了头疼。”
“呵……”这次轮到林飞羽掩嘴而笑了:“如果伤到了你小小的自尊,我道歉。”
“自尊?什么意思?”阿斯朗突然脸红起来:“我不觉得十九岁的处女有什么不妥,况且那也是因为不可抗力才……”
“我刚才好像没提‘处女’这个词吧?”
“我……”
“好了,好了,别激动,”林飞羽拍拍阿斯朗的肩膀:“一开始我也觉得这个说法太过露骨,但发明它的人对我说,‘现实中没有一种经历,可以比初夜更贴切’。”
“发明它的人?”阿斯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我以为刚才只是你无聊时的即兴荤段子。”
河道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弯角,林飞羽稍稍调整舵柄,让木艇始终保持在水流中央。
“初夜理论——”他抬起头,望了一眼阴沉压抑的天空:“我的前辈这样称呼它。”
“哈,又是你的前辈,他多半……”阿斯朗顿了顿:“他肯定不是什么‘海军陆战队员’吧?”
林飞羽面色凝重:
“记得那是第一次任务的时候……我瑟瑟发抖,不知所措,无能为力没有想法,像空气一样什么忙也帮不上,从开始到结束,都在不停地问他,要做什么,要怎么做,诸如此类……然后他反问我,‘你到底在怕什么啊’?”
阿斯朗单手托住腮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忘了,也可能根本就没有回答他。”林飞羽笑着耸耸肩:“他告诉我,他也害怕,就像在初夜中的少女一样,既害怕又不安,对接下来会遭遇的事物充满了恐惧。”
“这就是所谓的‘初夜理论’?”
“比如今天这样的情景——”林飞羽松开舵柄,张开双臂:“看看我们周围,你觉得我有可能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吗?你觉得我以前有可能遇到过类似的场面吗?”
阿斯朗撅起嘴巴:“……但是你看起来很镇定。”
“没错,这才是‘初夜理论’的核心。”林飞羽顿了顿:“另外……我看你不是也挺镇定吗?”
阿斯朗一声苦笑——老实说,如果没有遇上林飞羽,自己还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当然,至少和王清仪这样没有受过特种作战训练的“普通人”相比,她肯定是要显得更“镇定”一些。
“‘初夜理论’的核心?一种克服恐惧的方法吗?”
林飞羽摇摇头:“看再多的成人电影,也不能阻止女孩子在初夜中的恐惧,这正好像我们在面对未知力量时的表现一样。在这种时刻,重要的并不是心理状态,而是行为模式——‘初夜理论’的核心就是告诉我们,在心存恐惧的时候应该如何去做。”
“你说的可是越来越玄乎了。”
“我的前辈可不是什么哲学家,所以这个所谓‘理论’其实也非常简单。”林飞羽颇严肃地道:“他告诉我,‘在这种时候,你只要像初夜中的少女一样,不要想什么多余的事情,顺其自然就可以了。’”
“顺其自然?怎么做?”阿斯朗笑道:“把灯关上?闭上眼睛?”
“该笑的时候笑,该哭的时候哭,该反抗的时候——”林飞羽停顿了一下:“反抗,即便那没有什么用。”
“什么意思?”
“那我们就拿今天的情况来举例吧,”林飞羽指指河道两侧的树林:“有坏人朝你射击,向他还击;有怪物咬你脖子,撕它的嘴;有东西挡你的路,爆它的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打得过就拼,打不过就跑,能救下的人就救,救不了的……”林飞羽指了一下似乎已经有些清醒过来王清仪:“就给他们一个痛快。”
阿斯朗眯了眯眼睛,露出些许的不屑。
“这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阿斯朗,”林飞羽见状忙解释道:“不是仅仅依靠本能去误打误撞就可以在险境中生存,更需要敏锐的感觉和精准的判断力,还有……当然——运气,哪怕是小小的不如意,比方说选错了路或者救错了人,都有可能造成不可逆转的失败。前辈经历过无数次的九死一生,他提出的这个‘初夜理论’,是在绝境与迷茫中拼搏而升华出来的智慧,光靠三言两语没法说清,只有切身照做,才能领会它的精妙。”
“好吧……”
阿斯朗斜眼瞄着林飞羽,无精打采地向后一靠:
“就算这个什么理论确实有效,但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吧?”
“‘我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是这个问题吗?”
“没错,你保证过会给我答案。”
林飞羽微微一笑:“我觉得你已经得到答案了。”
阿斯朗眉头紧锁,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用一种狐疑的目光瞪着林飞羽,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试探似的开口问道:
“对我来说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用到的‘初夜理论’,对你来说却是每天都必须牢记的信条——你想表达的意思,就是这个吧?”
“也不是每天,”林飞羽摇摇头:“没那么夸张。”
“而你的工作……你的工作就是处理像今天这样的棘手事件,对不对?”
“裴吉特岛上的局面已经超越了我的经验,”林飞羽耸耸肩:“但如果较真起来的话,也还算是在我的工作范畴之内。”
“哦,上帝啊,”阿斯朗笑道:“仅就职业来说,你可不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呢。”
“咱俩彼此彼此吧?”
“哈,你这话可算是真正伤到我的‘自尊’了啊。”
虽然相视而笑,但阿斯朗心里清楚,她和林飞羽完全不在一个级别——而且在此之上还可以看出,至少对裴吉特这个独立的事件,美国的情报机关显然是差了中国人一大截,不仅没搞清岛上的状况,连人都派错了。
“那么专业人士,接下来呢?有什么计划?”阿斯朗拍拍船舷:“你不会是打算坐着这玩意儿离开裴吉特吧?”
“问得正是时候。”
林飞羽抬头看了看前方愈发蜿蜒的河道,然后探出身子,挽起袖口,把胳膊送进河中,在试探了一下水深之后,又迅速抽了回来:
“要说计划的话,那就是先找个能看到路的地方下船,”他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边道:“然后征用一辆可以驮三个人的交通工具,一直开到码头,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到那里再做打算。”
“下船?为什么?”阿斯朗不解地道:“我们在水里不是很安全吗?”
“水越来越浅了,我可不能保证这船还能开多远。而且如果我的方向感没错,这条河正在把我们引向裴吉特岛的东北方……”林飞羽耸了耸肩:“那里林深人稀,再要找条路出去就难了。”
“如果你是认真的……”阿斯朗突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那我觉得刚才我们就应该下船。”
“刚才?为什么?”
“在你对我进行‘性骚扰’的时候,我们的这艘小破船经过了一座医院,而它下面就有条路——”阿斯朗顿了顿:“还是条柏油马路。”
林飞羽马上按住操作舵上的开关,熄掉引擎:
“在哪?”
顺着阿斯朗手指的方向,他扭头望去,就在身后大约两百米左右的岸边,立着一座洋房似的小二楼,虽然怎么看那都不像是所谓的“医院”,但在它那雪白的外墙上确实刷着一个鲜红的正十字。
“活见鬼了,”林飞羽挠挠后脑勺:“我刚才怎么会没看到?”
“你当然会没看到,”阿斯朗嘴角轻扬,显得有些不屑:“刚才你一直两眼放光地盯着我呢。”
“哦,原来问题在你这儿,是你的美貌让我忘记了整个世界。”
“省省劲吧,”阿斯朗笑着摇摇手:“你这花言巧语也是由那个什么前辈教的吗?”
林飞羽一边扭过方向舵,一边用手点点脑袋:
“只有这一项,我绝对是自学成才。”
直到站在大门前,林飞羽才看清这座建筑的正式名称——“裴吉特紧急援助中心”,虽然不明白这个“紧急援助”到底指了什么,但从外墙上的巨大红十字来看,至少可以肯定,它里面会有一些简单的医疗设备。
在离开小船的两分钟里,林飞羽始终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如果不是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确切地说,是已经到来的台风,那么人多半就是被雇佣兵给“搞定”了。
问题是为什么?
按照之前搜集到的情报,雇佣兵总人数不过两百,他们不可能也没有必要洗劫岛上的每一处建筑,这些高度专业化的杀手懂得效率就是一切,绝不会在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身上浪费哪怕一颗子弹。
林飞羽抬起头,唯一的解释可能是楼顶的卫星天线——在这个“紧急援助中心”里,也许有那么一两部可以与外界取得联系的通讯工具,雇佣兵为了确保自己行动的隐蔽性,必须首先摧毁这里。
他朝潜伏在河滩旁灌木丛中的阿斯朗挥了挥手,然后推开了大门。
一开始,大厅内的物件与陈设都完好无损,也没有发现任何战斗过的痕迹,工作人员似乎是在一种井井有条的情况下被“请出去”的,但在步入走廊之后,所看到的情形却又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血流成河,狼藉遍地。
就好像闹过鼠灾的谷仓,这里已经变得一团混乱。倾覆的病榻,散落的文件,还有仿佛前卫油画般铺满天花板和墙壁的斑斑血迹——忽闪忽闪的节能灯让这些触目惊心的场景,在一片静谧中若隐若现,也让林飞羽惊讶得合不拢嘴巴。
显然,这里经历过一场极彻底的大屠杀。
病房里没有尸体,墙壁上也不见弹痕,如果说那些雇佣兵没有变态到扛着大斧子进医院滥杀无辜,然后又搬走所有的尸体,那么这些血迹的出现就只代表着一种可能性。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看着林飞羽火急火燎的模样,阿斯朗很是奇怪:
“可我们才刚进来。”
王清仪披着外套,紧挨在她的身后,这女孩虽然气色依旧不好,但起码站得还挺稳,看来背部的感染并没有扩大。
“这里没人了……”林飞羽上前摸了摸女孩的额头:“怪物袭击了他们……也许是杀光了。”
王清仪微微颤抖着让了一下,露出明显是有些厌恶的神情,这也让林飞羽连忙收回了手。
“不可能啊,”阿斯朗看了看四周:“这医院周围没见到有怪物啊,我们在下船前不是确认过了吗?”
林飞羽沉默了片刻:
“我有个推论,阿斯朗……那些红色水晶本身无法运动,对吧?”
“怎么?”
“它们要想扩张,就必须要依靠被它们感染的宿主来寻找新的受害者,也就是需要一个有机物的躯体来活动,我刚开始觉得这是一个类似于‘繁殖’的过程,但现在……”林飞羽清了清嗓子:“……现在,我认为这更像是在‘觅食’。”
阿斯朗眉头一紧:“觅食?”
“红色水晶本身是一个完整的个体,碎片则是它的触手。而侵蚀人体的过程,就像是蜘蛛给网上的虫子注射消化液,最后慢慢吸干,而水……水加剧了晶体的消耗速度,它既是催化剂,又是逼使怪物四处寻找有机物的诱因。”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人类成了食物?”
“差不多吧……”林飞羽点点头:“如果这种说法能让你更舒服一点的话。”
“这和我们现在的处境又有什么关系呢?食物也好,繁殖对象也好,下场还不是都一样?我的意思是……”阿斯朗斜了一眼身旁的王清仪:“算了。”
“你刚才说这医院周围没有怪物?”
“是,怎么?这有什么问题?”
“如果我的推论正确……”林飞羽不无沉重地道:“那么这里没有怪物的唯一原因,就是所有能够当成‘食物’的有机体已经被吃完了。”
阿斯朗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脸色大变:
“也就是说,现在的我们……”
“现在的我们就是新的食物,无论是用嗅的还是用听的,那些怪物总会有办法找到我们,然后把我们三个全部吃掉。”
几秒的沉默之后,阿斯朗猛地点了点头。
“该死!”她突然就显得躁动不已:“我们得赶紧回船上去!”
“喂,不要慌!还有点时间……”林飞羽一把握住阿斯朗的手腕:“我看到走廊那边有条急救专用通道,也许能找到一辆救护车。”
对,一辆救护车——吨位大,底盘牢,还有舒适的床位,足可以把三人安全而迅速地带到码头——冷静下来一想,这正是现在所急需的东西啊。
“说得对!”阿斯朗突然信心倍增:“既然是医院,怎么会找不到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