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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乡村公路进不了寨,因寨子在山腰上,路修不上去。离寨子还有一百公尺就是石壁,断头了。然后是一段弯弯曲曲的石板路绕上寨子。

方舟、阿鸽快冻僵了,由木瓜扶下来。

木瓜叫阿鸽带方书记进寨去良子家,他自己去招呼人运粮运煤。

走完石板路就是寨门,门前一块石碑,有“雀儿寨”三个大字,是姚举人的书法。碑顶雕着一只虎头。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寨门、石碑上的青苔更厚了,更显苍老。

石碑上的虎头是有来历的。

土家人憨厚强悍、诚实朴素、不事奢华。同时又极事崇巫尚鬼,敬奉神灵,图腾崇拜白虎,这是有脉络依据的。当知青进寨门,良子爷爷就讲了这虎头的意义:“土家人崇虎。”还找了本介绍土家人的书给方舟看,上面是一段记载:“廪君死,魂魄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初焉。”

在雀儿寨,细人戴猫儿帽,猫儿帽形似虎头。方舟当知青那些年,寨子里的男女头上包着白帕,一般有七至九尺长,有的女帕长到两丈四尺。这也是崇拜白虎的表现。

进了寨门,上几级台阶就到了街上。街是沿江一溜顺长街,宽大的石板街两边尽是吊脚楼,在长街的腰上又是一条横街,与长街呈丁字形。横街的街口变成一条人行小路,是通往猪儿寨、红狮寨的古道,虽然猪儿寨、红狮寨也通了公路,但三寨走亲戚人户,仍然走这小道。这路近。

雀儿寨下面是长江,背后是七姊妹山,清溪河从七姊妹山上流下来,从吊脚楼后绕过,再流向八角寨、梨子坪,在清溪镇背后汇入长江。

雀儿寨的上空已飘起了灰白色的炊烟。已接近傍晚,该弄晚饭了。冬闲时节,土家人一天就做两桩事,喝酒搓麻将,做饭的时间也就准时。阴霾压着吊脚楼,柴烟升不上去,只贴着青瓦慢慢爬。方舟闻到这柴草香味特别地兴奋。

方舟看到这石板街、吊脚楼。屋前屋后的树、竹林,中间是一大平坝,分割成一弯一弯的水田,田里的泥土发黑,十分肥沃。靠江原本也是一大块水田,可惜三峡二期蓄水淹没了。清溪河在寨子边上流淌,弯弯曲曲的溪水上有一孔石桥,一座木桥,把寨子和庄稼地连接起来。桥边几笼竹子,边上还有几间稻草盖的茅屋,那是鸭棚子。一切还是过去的样子。

虽说已进入腊月间,遍山遍岭还是满眼的青翠。已经怒放了半个月的蜡梅花,好像点缀在青松翠柏间的闪烁的细细的残雪。而阿鸽说,七姊妹山已落过两次大雪了,雪垫了一尺多厚。雀儿寨在江边,雪小一些,屋顶、竹林也铺成了白色。方舟相信。当知青那几年,哪年不落几场大雪。

可方舟仍然发现田里的麦苗,瓢儿白、鸡窝菜,田埂上的胡豆苗,青青的,翠翠的。叶片上面真的点缀着残雪。四周散发出菜叶香,和泥土的潮润气味混合后涌进寨子里来。

寨子由土家人的吊脚楼组成。吊脚楼是武陵山区的普通建筑。土家族吊脚楼依山傍水,或群居,或独处,不拘一格,顺其自然。

方舟在当知青时,清溪镇的公社、大队、生产队,家家户户都要砍伐大量的松树来修吊脚楼,趸起的木列子一排排在弯处、坡脚、溪水旁,一幢幢吊脚楼,就像点缀在天空上的星星一样,比比皆是。

吊脚楼前低后高,楼上修有耍栏,也称杉栏子,杉栏在两侧的称为眉毛眼。高山常用杉树皮、茅冷竹盖房(因为盖瓦容易被风揭),以树枝柴块做成墙壁,用泥巴和粗糠混合成泥浆补壁隙以避风,用水竹白夹竹扎成竹楼,或用松、杉木板做楼。住房一般为牌面三间,中间是堂屋,两侧是居室和厨房。

大炼钢铁那时,土家山寨的森林惨遭破坏,遍山遍野砍成癞儿头,到方舟当知青时还没有恢复。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土家人倍加珍惜和爱护森林了。在父母官们的倡导下,植树造林,保护森林。山民都认为这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伟业。

山寨再也不肆无忌惮地砍伐森林来修造吊脚楼了。即便要改变住宿条件,也时兴修预制结构或土木结构、石木结构楼房。而今保留下来的吊脚楼都是八十年代以前建造的。

吊脚楼是装饰土家山寨古老的居住文化外观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那些建造在河边的吊脚楼,下面是滔滔不绝的河水,耍栏上,三五成群的土家姑娘穿红着绿,看白云朵朵飘弋,听欸乃橹歌声声;或挑花刺绣给心上人,纳鞋底,刺制花鞋垫,千针万线,飞情送意;或刺绣花围腰、花枕头,不时飞出几首扣人心扉的情歌,清脆,迷人,歌声在水云间、爽风里、河谷中飘来飘去,久久徘徊。

然而,今天的雀儿寨已风光不再。

首先没有色彩。以绳挂在楼柱、耍栏、屋檐下的苞谷、辣椒没有了,显得灰头灰脸。声音、人影没有了,寨子里见不到人,大概是寒风苦雨把人们驱赶进屋里,围着火铺烤火,街上只有一两条狗在闲逛。临近过年了,大忙年的气氛一点感受不到,整个寨子像是在寒冷中瑟瑟发抖。

方舟感觉不舒服,说道:“往年可不是这个样子……”

“已经好几年了……”阿鸽答。

方舟最感到寨子的异常是:闻不到酒香。往年这个时候,整个寨子像是泡在酒里了。吊脚楼里的酒香关不住,飘到街上来;家家传出的酒席上的笑声,猜拳声;高门坎上倚着的是烂醉如泥的土家汉子。街上有吃醉酒后呕吐的食物,寨子里的狗舔吃了,也醉倒在地上。酒是土家人的魂魄,在土家人血管里流动,流得哗哗响。如今这魂魄见不到了,响声也听不见了。寨子的魂丢了,寨子就没有了活力,没有了精气神,死鱼眼睛一样,目无光彩,呆头呆脑。

这回方舟没有问,木瓜、阿鸽在路上就说了,寨子里粮食都没有了,填肚子都不够,哪来的苞谷、高粱烤酒。

天色越来越暗,雨也大了。阿鸽说:“看这天气,今晚要下大雪。”

方舟要阿鸽回家去看孩子,良子的家他自己去,阿鸽不肯,提着方舟的大包小包边走边说:“这段时间,良子都在外面跑,爷爷年龄大了,怕照顾不好你,我去看看。”

“用不着,你别把我看成贵人,我当知青在良子家住了七八年,哪儿放的是瓢,哪儿放的是碗,闭着眼睛也能摸到。”

“现在你真的成了贵人了,不是黄泥巴脚杆。”

阿鸽硬要这么说,只得由她了。

良子的家在寨子的东头,紧挨着一棵大柏香树,屋后就是架在清溪河上的石桥。

远远地,方舟就看见枯枝的柏香树下立着一老人,拄着棍往这边张望。

方舟跑了过去。

“良子爷爷,我是方舟……”

“你还是回来了,十五年了……”颤抖的手抓住了方舟的大衣袖子,泪光在那横横竖竖的皱纹中闪耀。

“我对不住你,良子爷爷,十五年才回来一次……你老晓得我要来?”

“木瓜跑来告诉我的。”

“瞧你,瞧你的头上、肩上都是雪水……”方舟用呢子衣袖揩着老人雪白的头发和肩头。“你就在屋里呆着也是一样,我还不是来了?”

方舟扶老人往屋里走。

方舟的第一印象就是良子爷爷老了。

最后一次来雀儿寨时良子爷爷正在办阳春,他牵着大牯子回来,腿杆上满是泥,气没喘一口,脚没洗,把牯子交给良子喂草,转身去土里砍菜,拔豆荚,一眨眼又回来,从鼎锅里舀水洗腊肉,下米煮饭。待到蒜苗炒腊肉的香味满屋钻时,他已拔开酒坛打高粱酒了。那一晚他是足足喝了四大碗酒,怕有一斤半。醉了,睡上一夜,第二天照样扛着犁,牵着牯子去办阳春……可如今,连走路都颤颤巍巍了。

进了屋,良子爷爷就把方舟往火铺前推,让他烤烤打湿的衣服。而方舟、阿鸽早已冷得透心凉。

土家人的堂屋的另一头就是火铺,用石条砌成,四周铺着木板,有矮矮的条凳,火铺里垫着厚厚的柴灰,上面烧着硬块的木材或树疙蔸。山里寒气重,这火从入秋燃着,一直烧到来年的清明、谷雨。平时火用灰埋着,庄稼人回来,把灰扒开,明火就上来了。火铺上有吊炕架和冲塘钩,用来炕腊肉、豆腐干,挂鼎罐烧火、烧茶,用鼎罐煮腊肉、煮饭。弄熟了围着吃饭。火铺是土家人的中心活动场所。一家老小的漫长的寒冬日子地打发,都在火铺前。有的干脆围着火铺睡觉。

寨子外面是冰冷的世界,吊脚楼里温暖如春。方舟的身子暖和了。阿鸽在烤方舟脱下来的呢子大衣。她自己的羽绒衣见火就干了。

方舟、良子爷爷对着红红的火苗抽烟。一到火铺前,方舟像换了个人似的,全身都充满活力。那些年,战天斗地。修河堤,挖塘泥,犁冬水田,特别是学大寨改田改土,一天下来,人像个泥猴似的,良子爷爷把火铺烧得火苗子窜上梁。吃了饭,良子爷爷还在吸烟,方舟就倒在火铺前睡了。

没有阳春做的时候,方舟就在火铺前读书,那些书都是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还有的是读过旧学的良子爷爷的,政治的、历史的、古文、还有小说。就着火苗,方舟开始了幻想,那头上鼎罐里的开水在咕咕翻滚,像是良子爷爷在摆古。

在雀儿寨,良子家的火铺烧得最旺。

阿鸽为良子爷爷、方舟泡上茶。良子爷爷一个劲地叹气,然后把茶碗一顿,很是生气的样子,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往灶房里摸索。方舟和阿鸽拉住了他。

“爷爷,你做么子?”

“方舟大老远来,大寒天,就拿这个驱寒?”

方舟明白,他指的是酒。到了灶房,那木架子上的一排排黑釉瓦罐子,一只只都没封盖,是空的。这一年土地失去得太多,没有足够的粮食烤酒,烤了一点,早喝光了。过年没有酒喝,良子爷爷大为不满。

“良子是个贼,把老子的酒偷去喝完了。不然,哪能过年都丢人显眼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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