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我不禁笑出声来，方才诡异的难过心情减弱了几分，虽然只是见过一面的熟悉“陌生人”，却只感觉，能遇到他，真好。
“安慰人要再温和一点啦，明明声音那么好听的。”忍不住的对他用抱怨似的语气，吃准了他不会拒绝。“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打工。”他这么回答着，我这才发现，他穿着一件白色厨师服，前襟上还有一块水渍。他冷冷地瞪着我挑了挑下巴，“手帕拿着，把眼泪擦干，不然被风一吹，一会要崩的难受了。”
“老板，结账。”旁边的客人在招呼。
看我不伸手，他似是苦笑了一下，把手帕塞进我的手中，高声应答了一声，微笑着引领客人去老板那边算账找零，转头又收拾着凌乱的桌子。
眼泪还在啪嗒啪嗒地掉个不停，我吸了吸鼻子，望着正在忙碌不停的少年背影。原来他也是会笑的，仅仅是礼貌的微笑，却剥离了那份冰冷。
大排档打样的时候是凌晨一点，烤肉的炉子，白色的塑料桌椅全部收拾的干干净净，放入了街旁的饭店中。几个小时前还人声鼎沸的热闹大街瞬间便清冷下来，只余下萧瑟的秋风和满地的落叶。
我坐在早已经关了门的路边小店台阶上抱着自己的双膝发呆，看着口中呼出的白气悠然上升。
楚阳没有来，我一直在原地等待着的他，没有来。
“他把我忘了吧。”我拍打着有点僵住的双腿，自嘲着。肩上忽然传来暖意，一件厚重的米色大外套批在了我的肩上，手里被塞进一杯冒着热气的奶茶。
又是他，只穿着黑色的衬衣，自顾的坐在我身旁的台阶上，咬着二十四小时营业超市中买来的面包。
“我，我才不要可怜什么的。”眼睛有点酸涩，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莫名的发泄着情绪。
羽轩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一眼，拍了拍肩膀，平板的吐出冷冷的语调：“你哪里可怜……借你靠。”
我望着他的指着肩膀的手，消化着方才话的意思。
头一歪便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重重地捶打着他的胸口。以前，楚阳也总是这样的，带着可爱的笑容，对着凶巴巴发火的我委屈的抗议，你哪里可怜了，我才是被欺负的可怜孩子。
他不吭声的被我捶打，仍旧是自顾自的吃着面包，一只手笨拙不熟练的轻轻拍着我的肩背，无声的安慰。
我终于忍不住委屈的大声哭了起来，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向着父母哭诉一般，毫无形象的大声哭泣。
我在第一次见面的公园中徘徊了整个下午，四处搜寻着那个少年的身影。
想起昨天，他沉静的看着我，由我趴在他僵硬的肩上大声哭泣，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淡淡地嘱咐我：“记得擦干眼泪，我送你回家。”
逃避着那样的关怀，我独自跑走了。现在想想，竟然连他的名字还都不知道，只能在这里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要不要等晚上去大排档找人，打工的话，应该还会去的。
我坐在凳子歇脚，想着昨天，真可以称得上是混乱的一晚，不由得让人叹气。
“嘉儿……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岚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带了几分犹豫。前方三米楚阳犯了错误一样立正站着，沉默着低头用脚在蹭着树干。
“你喜欢楚阳，楚阳也喜欢你。所以……”我轻声地接着下一句话，向着林岚露出个微笑的表情，“别说什么对不起我或者谢谢我之类，我绝对会打人的哦。”
“那就打我吧。”林岚咬了咬下唇，激动起来，“我故意瞒着你的，我明明知道……”
我举起手，扇巴掌一样甩向林岚的脸，却慢动作的停在半空中，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才不要这样呢，像个笨蛋一样，我明明做了最正确的事情。”
林岚一把抱住我开始大哭，像我昨天一样的哭法，我像平日一样揽着她的头，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向着傻站在一边的楚阳大声招呼：“如果欺负她的话，我会教训你的。”
夕阳洋洋洒洒的斜射下来，暖意融融的绯红色阳光驱散了心中的阴霾，抬头望过去，路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落叶。
羽轩，我想见到的少年，你现在会在哪里？
秋季的天黑的很早，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六点，夕阳刚落下不久，天色已黑透。
接到老妈要我回去的电话，离开公园向家里走去，这段路上有一条没有路灯的昏暗小巷子，每次经过，总会给我一种曲折幽深通向未知空间的错觉。
裹了下风衣，正打算快步冲过巷子口。
一个黑色的身影斜着冲出，眼熟的黑色衬衣，眼熟的黑色乱发，更眼熟的是——那张脸。少年的凤眼斜斜挑着，扭头看向巷子深处，回过头来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低低的咒了一声，拉住我的手开始奔跑。
周围的建筑物在眼中哗哗的闪过，跑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始终紧紧交握着的双手，衣摆随风猎猎舞动，我莫名的产生着旖旎的情思，仿佛这是在进行一场私奔的逃亡般。
回过神来时，已经回到了刚才我徘徊了一下午的公园。
“怎么，又打架了？”我看着他的嘴角咧开，带了几分血丝。不由得叹气，每次见他，总会这样带着伤，“我还没来得及回家，医药包不在身上。”
“你知道的吧。”同样的木椅上，没有第一次初见的大外套，他穿着单薄的黑色衬衣，低垂着头，闷声说话。
我掏出手机发了个短信给老妈：“知道，所以我才会被你拉着跑。”坐在他的身边，用纸巾抹着嘴角的血丝，看着他不耐的扭过头去，冷冷的瞪向我，真是别扭的孩子气。
“可怜我吗？”他冷漠的吐出问题，声音中有着微笑的颤动。
看了下这次只是嘴角裂开，没有什么大伤，我把纸巾丢进垃圾桶。他坐在木椅上沉默着，如同最初见面时候的样子，防备而疏离。
我拍了拍肩膀，露出明媚的笑容：“虽然没有你的肩膀有力结实，不过，借你靠哦，永远。”
“那个女警，是你母亲？”
“恩，我第一次这么感谢她差遣我做事。”因为让我遇到了你。
少年冰冷的脸动容了一下，冷冷地低声命令：“转过头去。”然后把头倚在我的背上，微微颤抖。
手机音乐响起，我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回答着老妈的电话。
“恩，你不用出去找了，我在他身边。”
“准备什么？……不用了，医药箱里前天刚塞满的，很齐全。”
“是啊，饿死了。马上回去，带他一起。”
摁下挂机键，身后的少年身体还在颤抖，压抑在喉咙中的哽咽，背后慢慢的湿了一块。不管怎样的故作冷漠疏离，终究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和我一样同龄的孩子罢了。
“有人在乎你的，有人希望看到你幸福。不论是我还是……你的母亲。”我小声的喃喃着，转过头去抱住他，“我不会偷看的你哭的，笨蛋。”
老妈是一名警察，热心温柔爱助人，凭借着温和的笑容和警察的工装，最大的爱好是捡东西回家。猫，狗，兔子，乌龟，还有人。
羽轩是第一个不肯跟她回家的生物，多方努力未过的情况下，我被派遣了出来，去公园照顾那个老妈口中那个像是被孤独放养的野生小狼崽的少年。
“你可以告他，我给你提供一切法律程序的帮助。”我给羽轩的脸上擦着酒精，热切地建议着。
从老妈的调查里，我知道了他的事情，两年前母亲生病去世之后，原本就脾气不好的父亲变得酗酒暴力，脾气更加暴躁，喝醉时便会打人，酒醒了便会沉默的抽烟。羽轩傲气的硬是沉默被打，然后躲到外面过夜。
羽轩缓缓摇了摇头：“我不怪他，其实他……”
“他把你打这么狠，你有没有脑子，为什么不怪他！”
“嘶——”
“对不起，我小心点。”方才激动中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我赶忙道歉，放轻了动作。
老妈端来两碗热粥和两碟小咸菜打算我们的对话：“嘉儿，你什么都不懂。别乱建议了……羽轩，先吃点粥，小心嘴角别碰到。”
“额……谢，谢谢。”他磕磕绊绊的道谢，接过碗时微红了脸庞，比起大条的我，母亲那样的温柔让他的冰冷更加不知所措。
“纱布不多了，我再去买点。”我收拾着医药箱，一手端过另一碗粥迅速解决。留下温馨的画面，走出家门，手中握住的纸条，是老妈搜集来羽轩家的地址。
我想这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做这样疯狂的事，跑去陌生人的家里，跟醉酒会打人的大叔去谈论他的儿子。
羽轩的父亲并非我想象中粗鲁暴躁的男人，他客气的请我进客厅，并且体贴的倒了果汁给我。他跟羽轩有几分想像，沉默，冰冷，笨拙而倔强。
后来，老妈摸着我的头惊讶的感慨，我的嘉儿真的长大了呢。
后来，羽轩在我面前犹豫了很久，扭头说了谢谢两个字。
后来，我对这场会面一直都记忆模糊。完全想不起来那时激怒愤慨的我在对着对面的男人说了什么。
只是似乎，尘埃落定。
流年更替，日子仍旧在过。一切都在变好。
老妈去拜访过羽轩的父亲几次，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似乎起了作用。羽轩不再经常带着满脸的伤出现在我面前。虽然我的包扎手法越来越纯熟，只是更乐得不去施展。
楚阳和林岚很好的在一起，在学校里，我们偶尔会重温以前三人常在一起做得事情，我做着闪亮的电灯泡看他们在一旁打闹着，抬头仰望碧空，想着羽轩的脸。
晚上跑去大排档看他打工。然后在他不打工的日子，拉着他陪我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
我的少年依旧冰冷孤傲，却从来不会拒绝我的提议。
“羽轩，我们交往吧。”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