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翠、曹羽见英雄落魄，本想请他饮酒小叙，哪知阴差阳错，对方竟是纪宏远属下！
当下，覃渊抱拳躬身道：“晚辈覃渊，家师柳凤翔，早年叫做柳三刀。”
霍起蛟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拱手道：“原来是柳三哥的高足！”
覃渊道：“家师时常向晚辈提起霍大侠豪杰风采，晚辈钦慕已久！”
霍起蛟听了哈哈大笑，笑声中尽是苦涩，坐下来又喝了一碗酒道：“什么豪杰，如今不过是破落户穷光混罢了。”
曹羽等人听了，知道他定然经历过十分伤心之事，却又不好问他。
掌柜的、跑堂的和周围客人们见二人不斗酒了，已无热闹可瞧，于是赞叹着各自去忙活。
覃渊道：“晚辈此来，是要到纪大侠处寻找师父师母，前辈可知他们消息？”
霍起蛟眼神略带悲伤道：“不必去了，纪府已被人一把火烧成了平地，鬼影都没了？”
众人听了大吃一惊，覃渊问道：“霍大侠可听说过家师消息？”
霍起蛟摇了摇头，又举起酒碗对曹羽道：“曹公子，请！”
曹羽陪他喝了一碗道：“详细情形，还请霍大侠指点！”
霍起蛟眼睛血红，怔怔地瞅着窗外，似乎陷入了往事之中。
众人知道他有话要说，都耐心等待着。
过了半晌，霍起蛟才缓缓道：“去年初，纪大哥委派我去经营山东莱州生意，在下不辱使命，将几家赌坊、酒楼经营得好生红火。年底腊月初八晚间，我一家老小正在“希圣阁”里喝粥过腊八节，突然闯进来一伙蒙面强人，他们明火执仗，逢人便杀，在下拼力抵抗，终被人一掌拍昏。待我醒来时，已身处火海之中，再看全家老小，也，也，也……都遭了毒手。我拼力冲出火海，要寻人报仇，可那伙人已走得无影无踪，去哪里找？”
“我瘫坐在雪地上，昏头昏脑地看邻里们来来往往，吵嚷着搬水救火，有人来安慰我……他们说的话呀，进是进到我耳朵里去了，可就是模模糊糊，分不清字眼……我癔症了半日，突然想起了我那些兄弟……我连夜赶去各处酒楼、赌坊……处处店毁人亡。我寻思，这些人如此狠毒，得赶紧回去告诉纪大哥。我料理了家里的后事……我有一双儿女，那个小女儿，五岁啦，有，有这么高啦……性子随我，冰雪聪明，随她老娘……”霍起蛟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来比划，似乎他那小女儿就站在面前，他眼神中露出的慈爱神情，令周围所有人动容。
渐渐地，慈爱被哀伤冲散，他接着道：“我把那帮兄弟们安葬妥当，星夜赶到长杜……毁了，全毁了……纪府已化为平地，纪大哥和众兄弟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四处寻访，奔波了两个月，半点收获都无。我这右手臂，就是腊八那日废掉的，面上看还是条胳膊，其实经络已伤，动不得刀剑了。诸位说说，在下闯荡江湖半生，竟落得家破人亡，连自己也成了废人，怎不教我心灰意冷？稀里糊涂地漂泊到此，不想漂了，便安顿下来，做些苦力营生，苟活于世罢了。”他长叹一声，口气中满含凄怆悲凉，叹声未了，又“咕咚咕咚”喝起酒来。
众人听罢，对霍起跤万分同情和惋惜的同时，更加担心柳凤翔和甘雨迟。
对头着实凶狠至极，纪宏远家破人亡，多半也殃及了柳凤翔和甘雨迟，照霍起跤这么说，他们不是死了，就是被人擒了去。
至于霍起蛟，他本是叱咤风云的豪杰，因当年夜闯开封府搭救方腊而名扬江湖，没曾想于人生得意时竟惨遭荼毒，广厦毁于祝融，亲人亡于非命，一朝落魄，竟成了这副模样，其境遇之大起大落，足以令闻者扼腕长叹。
覃渊神色黯然，喃喃道：“这么说，家师和两个师兄也遭了别人毒手？那师母呢？难不成也……”
荀紫抚着他左臂，安慰道：“覃大哥，你可别多想，三叔、三婶能耐那么大，定能化险为夷，说不定这会子已从他路安然返回福州了。”
覃渊道：“但愿如此。”
曹羽拍了拍覃渊肩膀，向霍起蛟道：“霍大侠，你可听说过班清池这人？”霍
起蛟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没有听过。”
曹羽道：“他是纪大侠旧年的仇人，原是华州灵台山伏虎寨寨主，后被纪大侠挑了寨子，赶出寨门的，你没有听说过？”
霍起蛟又歪着脑袋想了一会道：“着实没有，人没听过，事更没有听过。”
荀紫道：“你会不会喝醉了酒不记得了？”
霍起蛟两眼一瞪道：“我怎会喝醉？就是醉了，也是酒醉心明白，我追随纪大哥这么多年，是他心腹兄弟，他什么事我不知道？你们说的这事，我一分一厘都没听说过！”
覃渊详详细细向他讲了纪宏远请柳凤翔援助、甘雨迟单独来寻柳凤翔的时间及经过，霍起蛟左手抚着脑袋道：“当时我在莱州，若有这么个仇家如此大举来寻，纪大哥为何不捎信告知我？”
听霍起蛟这么一说，大伙都觉得此事已脱离蹊跷，直达诡异了。
纪宏远派人不远万里跑到福州向柳凤翔求援，却不通知离他较近的心腹兄弟霍起跤，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曹羽道：“霍大侠，会不会是纪大侠未来得及捎信给你，仇人便已寻了过来？而霍大侠之遭遇，说不定也是这帮人所为。”
荀青道：“公子这话说不过去，霍大侠近而柳三叔远，若说来不及给柳三叔送信还差不多。”
无论是情分还是路程，霍起跤都比柳凤翔要近，遇到大事，纪宏远肯定会先请霍起跤回来。
曹羽听了点头道：“青儿说的也是。”
霍起蛟道：“可惜啊，这些人都蒙着面，武功家数又十分驳杂，教我哪里去查他们的来路？”
他垂头丧气，又要饮酒，荀紫突然扬手，打翻了他手中酒碗，斥道：“你也是成名的英雄好汉，遇事竟堕落如此，着实令人失望，你右手再不中用，可凭你一身功夫，对付几个泼皮无赖总不在话下，怎可任由他们殴打辱骂？”
霍起蛟摇头晃脑道：“赌输了，没有银子……给人家，自然该打。”
荀紫哼了一声道：“你倒是蛮讲信誉！”
曹羽等人见荀紫竟如对待孩童一般训斥比她大二十岁左右的霍起跤，均被她气势震慑，呆呆看着她。
覃渊听了她这一番话，也提起了精神，一拍桌子道：“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师父师娘，若他们真有不测，我也要找出仇人，好替他们报仇雪恨！”
荀紫也拍了下桌子道：“正该如此！”
很少说话的林举忽然道：“记得覃贤弟曾经向我说过，纪大侠书信上提及了河间府洪老拳师和‘中原四公子’中的两位。既然不见了纪大侠，我们倒可寻访这几人。”
邓翠拍手道：“这主意甚好！覃公子，你可知那两位公子是谁？”
覃渊摇头道：“信里未说，师父也没提及。”
曹羽沉吟道：“咱们已经打听过，孟兄不在其中，王管家说他家白公子就不认识班清池，排除了他们两位，剩下的就是赵、方两位公子了，可惜在陈州时，我没有当面请教赵三公子。”他心里在琢磨：“这么要紧的事，我当时竟然没有询问赵霁昉，为什么？是因为他那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敌意？还是由于我因白静羽的缘故也嫉妒他？唉，无论是什么缘故，我都不应该感情用事。”
这时，霍起蛟摇头晃脑、口齿不清地道：“河间府‘翻天豹’洪老拳师，我八年前曾经会……会过，他叫洪发，早年凭一对拳头，纵横河北和燕云的，甚是了得。”
曹羽道：“霍大侠，愿意同我们一起，去寻纪大侠么？”
霍起蛟道：“我？我已成废人，要在此处过太平日子，不愿再到处走动了。”
荀青道：“霍大侠，右手使不得刀剑，还有左手，天底下左撇子高手多得是。”
霍起蛟听她这话似有所动，他目光呆滞地思索了片刻，又摇头道：“罢了，江湖上的事情，我不想……那个……再过问了。”
荀紫道：“那好，你就留在这里，安安心心享受那些泼皮的拳脚伺候吧！”
曹羽道：“紫儿，算了，人各有志，咱们也别勉强霍大侠。霍大侠，我们这就告辞。先去郑州拜访方家四公子方得全，顺便过长社瞧瞧，这碗酒敬霍大侠，希望霍大侠今后保重。”他向霍起跤举了举碗，而后扬起脖子，碗中酒入瀑布般倾泻而下，落入他口中。
霍起蛟看曹羽还能这么喝酒，似乎被吓住了，他把碗一扔，鼓掌道了声：“好！好酒量！好痛快！”又底下头道：“那个……我的碗呢？我也要回敬一碗！”
众人见霍起蛟迷糊得摸不着方向，而曹羽却丝毫不显酒意，无不骇然。
邓翠会了钞，众人走出酒楼，霍起蛟一步三晃在后面相送，大伙从跑堂的手中接过马缰绳，一起向霍起蛟抱拳道别，霍起蛟也抱拳道：“此生饮酒，从未如今日这般痛快，多谢曹公子。”
曹羽道：“日后若有机会，你我再喝个痛快！”
众人骑马出了城，看一条宽敞笔直的官道向北方延伸，道上车辙纵横，马蹄印星星点点，行人稀稀拉拉，来往劳碌，心下均有些惴惴不安----前方颍昌府长社，原本是此行目的所在，但是，所寻之人的踪迹，却被灰烬残垣掩盖成了难解之谜，正是：前路茫茫，不知归途何处；尘世漫漫，失路英豪难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