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八月,黄岐境内。
离义县不远的黄岐山山上,静静地潜伏着几个人,在几棵大树的前面,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正凝神往山下的旷野张望o
大明八月的天气正值炙热,平常人家或许只穿着漏了洞的坎肩,但他却一身薄薄的内衬,头戴一顶北地常戴的方巾。身上衣服半新不旧的,甚至有些破损,加上他那朴实粗黑的脸容,任谁第一眼看到他,怕只以为是当地一个普遍的,生活得还过得去的民户。
不过他偶尔眼中闪过的精光,方巾下隐现的铁盔寒光,还有腰间别着一把厚实的弯刀,才会让人惊觉他的不简单。一阵寒风刮来,拂在脸上隐隐有让人痛楚之意,年轻人长衣被两边吹开,露出里面厚实的铁质甲叶。
年轻人一动不动,脖子也不缩一下,他静静往旷野中眺望了良久,看到旷野中不时有清兵哨骑呼啸而过,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道:“看来鞑子兵有南下的趋势。”他口音略为奇怪,身旁二人似乎听得多了,也不以为意。
一个同样方巾打扮的年轻人皱眉道:“听说不久前那些鞑子兵还在京师北面劫掠,现在己经看到许多哨骑往黄岐这边来了。难道要重演崇祯九年之祸?我大明百姓又要遭殃了。”
另一人却没有同伴这样的多愁善感,他粗声粗气的道:“王头,我等奉曹将军之令出来哨探,出来几天了,也没探到什么消息,回去不好交待啊。”
先前那个道:“不错,我们甲中的丁伍长,前几日带兄弟哨探,听说砍了两个鞑子的脑袋,还扳了一个活口。同为一甲的兄弟,两手空空的回去,不好见人啊。”
那被称为王头的年轻人道:“我们当然不能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黑子,大牙,看到刚才过去那批鞑子兵了吗?看他们的衣甲旗号,是鞑子正白旗的兵马,我们偷偷跟上去,找个机会抓几个活口。”
听了王头的话,身旁两人都是兴奋起来,虽说刚才那批清兵哨骑有十几人,他们只有五人,却是丝毫不惧。
这小队人马正是盖平州夜不收甲队乙小队的夜不收军士,那个被称为王头的年轻人正是被曹惇颇为看重的乙小队伍长王锐。崇桢十一年七月三十日,他们奉命出来,己经在外面转了两天了。
站在王锐身旁两个夜不收,一被称为“黑子”,一外号“大牙”,二人都是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黑子”长得粗壮,善长肉搏战,因性格易怒,面目焦黑,故得了一个“黑子”的外号。不过哨探时,他倒是极为冷静,善于把握战机,故能被选到夜不收队中来。
那个同样方巾打扮,多愁善感的“大牙”则是脸上长着两个巨大的虎牙,却是他们伍中识字最高的人。虽说马上马下作战功力在伍中倒数,但射击的弩箭却是极准,而且对地图地形的勘测,情报秘语的传递,都是伍中能力极强的。
王头打个手势让黑子继续在山杏上眺望哨守,与大牙一起往山洼下走去。那里有一条快要干枯的小溪,不过供这行人饮水还是没问题。
小溪边上,停着十几匹的马骡,尽是那种身形高大,鬃毛与尾巴都修剪过的骏马,此时正有两个夜不收在服侍它们喝水吃料。那两个夜不收一今年近三十,身材魁梧,脸上颇有傲气。一个夜不收年近四十,身材高瘦,颧骨高高隆起,给人以一种阴沉的感觉。
他们同样方巾布衣,普通当地民户打扮,不过二人腰上都斜挎着劲爽长刀,还背着一个涂漆的牛皮箭囊,里边插满了雕翎利箭。箭囊布满刀伤和箭痕,似乎意示着箭囊主人征战的长久岁月,寒风吹开他们硌衣袍,同样露出里面厚实的甲叶。
比起几月前,铁兴现在军中装备仍是全军最精良,原本每个夜不收一人一马,由于今年的剿获不少,为了加强夜不收们的机动力,每个夜不收己经增加到一人双马。
他们虽长袍方巾,普通民户打扮,然衣袍方巾内都有铁盔胸甲,最精良的铁叶,每人还配一面厚实的盾牌,防护效果出众。有鉴于手弩手铳的威力弱小,所以现在每个夜不收都需力挽强弓,再配上毒箭,不擅射的,也配上踏张硬弩,杀人于无息于影。此外还有各样的装备,视每个夜不收喜好擅长而定。
听到声音,那两个夜不收机敏地抬起头来,见是王头人,他们放下心来。这二人喂马时,也是面朝溪水这边,可以时刻观察周边动静。“虎子,强哥,马匹都喂好了吗?”
王头开口问道,这两个夜不收年岁都比他大,他虽是伍长,也要对二人客客气气。“都喂好了,再吊下马就行了。”
回答的是那脸色阴沉的夜不收,他阴声说了一句,从兜中掏出烟斗,静静地吸起来。
他在该伍中年岁最大,也擅长喂养马匹,这喂马可不是简单活,每天三顿料不能断,野外哨探行军,还尽要那种上好的豆科,一匹马一天起码四斤料,八斤草。
甚至有时还要用盐水炒面供应,否则马匹掉膘跑不快了,也难以快解决疲劳。吃饱喝足后,还要将战马的马头高高吊起,助其消化,他们这五人有十五匹骡马,其中有好几匹便是专门用来驮运各人的口粮与草料。
这夜不收除了脸色阴沉外,相貌看上去如一个老农般,不过王头却不敢小看他,此人的拷问之术,便是一个铁人,也不得不开口,王头可是亲自见识过的。便是在整个甲队中,论心狠手辣,以此人第一。
另一个被称为虎子的夜不收满脸傲气,听了王头的询问,他只是礼貌上哼了一声,将几个皮囊满满的装上水。
忙完后勤休整之事后,四人聚成一囹,王头道:“刚才在山岗之上,我看到十几个正白旗的鞑子南下,我决定我们跟上他们,最好抓几个活口。”
虎子与强哥对视一眼,二人没有说话,不过神情中都隐隐现出兴奋之意,强哥默默地吸着烟斗,眼中却若有若无地闪耀着一股残忍的光芒。
黑子道:“王头,鞑子兵再去得久了,快追不上了吧。”
王头脸上没有表情,他道:“那些鞑子兵大摇大摆,丝毫不掩盖踪迹,想追他们太容易了。”
他精于追踪之术,想追几个清兵并不是难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制的油皮圈笥,从内中却是抽出一张地图。他铺开后,四人顺着地图,轻声商议起来。
对地图地形的察看,四人都不是外行,作为一个夜不收,除了出众的作战能力外,各方面的侦查知识,甚至天气地理,旗号金鼓等,他们都需掌握。王头这个伍中,甚至人人都粗返满蒙言语,还掌握了大明各地多种方言。
王头仔细地看了一会地图,最后判断道:“依他们的马力,今日不外乎在石楼,四铺这两个地方过夜。”他哼了一声:“这些鞑子兵太嚣张了,今日这黄岐山便是他们的死地。”说到这里,王头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黑子搽着手,粗声笑道:“痛快,痛快,有了这图纸就是便利。”
他赞道:“大人神机妙算,早早让我们侦测涿州各地,绘制地图。”
现在军中盛传铁将军有王佐之才,眼光之长远,似能意料到这场战事一般,半月前,铁兴就在易州至稷山县之间的流井堡设立了一个营寨据点,给这些夜不收提供了巨大的便利,以流井寨为依托,他们的侦骑,笼罩周边数百里之内。
王头难得笑了一下,说道:“如果你能知道他老人家的想法,你就不会是一个区区的夜不收小军了。”听王头此言,黑子双手扶着额头,黑着脸粗声嘲笑起来。
王头收敛笑容,沉声道:“兄弟们,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