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些事情你不能解释。现在,聂隐晨就深刻明白这样一个道理。
江西袁家堡虽说近三五年落魄了,可上上下下总也有个七八十十口。而这废墟中,经过李管家清点,最多不过五十具尸体。烧得太厉害,死者具体身份看是分不出来了。也就是说,还有小三十人幸免于难。可这三十人是被掳劫走的,还是自己逃走了,真是说不清。
先说如果是被掳劫走,三十口也不是个小数目,临旁总也能发现什么。如果是这三十人逃走,那为什么他们不找临近的道上的兄弟帮忙?他们又逃到哪里去呢?
这一切,都很让人费解。
最让人费解的是,聂隐晨他们根本不知道袁家堡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又或者卷入什么江湖纷争,竟如此灭他们满门。
动机?是仇杀,是利益,还是更大的阴谋?
手法?仅仅是放了一把火吗?以他的了解,袁家堡的人向来训练有素,堡内事务管理严格。就算是有人胆大包天点了火,纵袁家堡的人再是愚笨,也不至让人烧了大院还没人救火啊!还有,消失的三十人是怎么回事。那消失的人中有没有夫人?
他知道,他有些自私,心中仍然想着跟庄雪绣有关的一切。可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就是如此。
还有,这些事,刘员外那怎么看。他是江湖人,并不了解这些乡绅对袁家这种地方豪强的看法。他家中虽也是大户,但他自小想得少,任侠惯了,不懂就是不懂。某种程度上,他在想,袁家堡灭了,是不是也能给刘员外他们带来好处呢?江湖里的门门道道,他虽是懂得不少,可也有一些他不懂,永远都不懂。
要说刘员外这个管家老李头,还真是个能干的人。这么大的乱子,在他的指挥下,倒是收拾得很快。看得出来,老李头是个很严谨,很有条理,而且很能看得见事情的人。他不会武功,但一定有些武学修为。师父曾经跟他说,看人不能看他手中的剑,剑中的气,而是看他的眼睛,看他的手。眼睛里有刀锋的人是厉害的人,双手时刻都保持稳健的人不可不防。而老李头,就是这样的人,聂隐晨看得出。他性子一向寡言。他有时会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可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只是个耿直专一的汉子,痴情得也有点过了度。
虽说他的朋友都说庄雪绣是个好女人,可是为了个嫁了人的好女人,疯成他这样,也是不该。尤其是那女人,已经死了,难产而死。本来她可以风光大葬,他却抢了她的尸体,带她去她自己想去的地方。
雪绣喜欢,雪绣想去那里。
这就是聂隐晨的想法,以前是,现在是,以后还是。有时候他想起雪绣的脸,映出一丝苍白的微笑,他就开心,他就满足。只是他常常担心,因为他知道她心中有很多秘密,只是她不说。她是刀神庄晓天的女儿,自幼孤傲,苦吃得也多,连聂隐晨都希望,她能活得简单点,再简单点。他恨她,常常偷偷跑去看她,却是一个人流眼泪躲回来。问她跟不跟自己走,她只是冷冰冰看着他,直到他离开。
父亲希望他入朝为官,哥哥们也是这样希望。而后父亲病逝,兄长被关押大理寺,雪绣又嫁人了,他被朝廷通缉了八年。庄雪绣嫁进太师府,那太师府有禁军守护,他却是闯进几次,他想带庄雪绣离开,如同旧往一样,一生一世不分离。可庄雪绣心是铁了,告诉他她是心意已定,又不告诉他嫁给太师之子的缘由。
他已是戴罪之身,朝廷通缉的要犯,怕是应该独自一个人对她的好。可是他的心中却不相信这些。他想要为聂家冤案翻案,却难过登天。他几番死里逃生,又无法忘记庄雪绣。而她却因难产而死,他冒着性命危险带着“她”离开太师府。
老李头给他拿了床被子,厚厚的,倒是真舒服。老李头是个细心的人,看得出。
聂隐晨住的是刘员外家的厢房。说起这刘员外家,倒也不算气派。乡绅他见得多了,比这富绰的人多多了。可刘员外家的门房摆设,和别人家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大好。
聂隐晨不喜欢说话,这是大家一眼都能看出来的。这聂三郎,大概有个三五年没怎么在江湖上露过脸了。可他的故事,他的名头,依然是那么响亮!白天的时候,刘员外家的家丁,都喜欢凑过来问问聂隐晨江湖上那些刀光闪闪的事迹。
到了晚上,他累了,睡了。他总是觉得,这些年来,自己一直昏昏沉沉。而庄雪绣在心头,却是抹不去。
夜的缝隙,总是有哀歌,在每个人的梦境中,呼唤人内心的恐惧。
“谁?!”一道黑影,惊醒了聂隐晨。他直觉有人,可是坐起又什么都看不见。他没有再说什么,一直在等。他在听,听这凄森的夜,有没有什么诡异。可是没有人,什么人都没有!
窗外的夜,夜中的月。又快十五了,月亮又快圆了。
这是他在刘员外家住下的第一天,除了深夜的惊扰,没有任何异常。可当他醒来时,事情,又发生事情!
如果要说这赣南的刘员外,恐怕整个江西没有谁不认识他。倒不是他很牛,牛的是他的祖父。刘员外单名一个“天”字,而他的祖父就是大名鼎鼎的刘正德。
谁是刘正德?刘正德三十年前就是太子太保,只是后来太子薨毙,刘正德也卸甲归田,谪居在家。这刘正德虽非朝中显贵,可为人清正,学问渊博,在赣南一带也是名流雅士,黑白两道都是给他面子了。刘家到了刘天这一代,学问是没做上去,可田产家产倒是兴旺。这些年来,刘天更是把钱路生到了贩盐上,不可谓没有野心。
聂隐晨第一眼见到刘天,并没有觉得什么特别。只是一个普通的乡绅,也不觉得比别人特别什么,精明什么。只是当那三具尸体横躺在刘家大厅,刘天镇静自若地站在前面时,他笃定,这刘员外是个角色。
死的人是三个家丁,咽喉中了一种很奇特的暗器。于暗器,聂隐晨是不大懂的。倒是那老李头懂得很多,检查了很久,看看刘员外,眼睛中好像在暗示什么。那刘员外好像懂了,却也不说话。老李头让人把那三个家丁就近埋了,打点好后事。
聂隐晨只是在旁看着,并未说话。他嫉恶如仇,古道热肠,却又冷僻对世事漠不关心。
只是昨夜的月亮,目睹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