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成工作的汽车修理厂其实离养老院很远，分别在城市的两个不同方向。汽车修理厂规模不大，三年前班长退伍回家后，跟另外两位战友一起买下这间废弃的旧仓库改造成汽车修理厂。在惨淡经营一年后，修理厂迎来了转机，随着城市的建设扩张，一条新马路正经过修理厂门前，往来的车辆多了，修理厂的生意也越来越好，还招了十多名员工。双成是班长在部队时最喜欢的兵，得知他要退伍，就让他到自己这儿来工作。除了双成，其他员工都是本市人，班长把修理厂后面隔出来的一间、原来用于员工临时休息的房间给了双成，让他就住在修理厂，白天上班，晚上还可以看着厂子，双成也乐得省下一笔租房费用。
两人住在同一个城市，见面的时候却不如想像的多，双成不放心五千跑那么远的路来看自己，总是自己去养老院看五千。但他也没有太多的自由时间，修理厂的工作没个准儿，有时成天闲着没事，有时一下活儿又全涌来了。班长知道他惦记着五千，特别每星期周末给他一天假，让他去找五千。五千的时间倒比较灵活，每天也没什么特别急的事，吕院长知道双成周末有一天假，便让五千也在那天休息，好让两人有时间待在一起。
虽然每周只有一天的时间，双成和五千其实也不知道做什么好，无非是带着五千，傻乎乎地逛了这个城市里一些大家都觉得必须去看看的地方。然后两人一起吃吃东西，看电影是他们最大的娱乐。除了这些，俩人也没有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在这个城市里，他们没什么朋友，也没有特别的娱乐兴趣，那些声色犬马的娱乐场所，他们更没有想过要去碰。特别是双成，根本不让五千靠近，五千自己也毫无兴趣，连好奇心都没有。更多的时候，双成会带上吃的，骑着摩托车带上五千一起，到郊外去兜风。
“五千，今天我们去南山爬山吧，班长他们说那山上风景还不错，不过现在快冬天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可看的。”
又一个周末，天气晴好。双成骑上摩托车来找五千，要去哪儿他也不必征求五千的意见，反正只要他说去哪儿，五千自然会跟着去。这一点虽然让双成觉得省心，但也有些无奈，因为五千好像总是没有自己的任何愿望。
“有山就行，山上总会有风景的。”五千又是没有任何意见。
“你换双运动鞋，咱们马上出发，吃的东西我都买好了。”
五千边换鞋边问：“双成哥，南山在哪儿？”
“你看到过啊，我们修理厂不是在市南吗？再往南走不远就是南山，你有一次还说过，那边有座山，那就是南山啊，南山脚下还有个南湖。”
“原来是那座山，离你那儿看起来很近。”
“咱们先过去再说，要是不想爬山就到湖里划船，有山有水的地方，风景不会差到哪儿去。”
双成带着五千，一路向南，一个多小时后就来到山脚下，其实从修理厂到南山，半个小时都不用。俩人在山脚下一处小店里寄放了摩托车，背上包就开始上山。
时值初冬，山上的树木绿意稍减，在强弩之末的绿意中，夹杂着一树树的桔红与橙黄，比起春夏时节满眼的绿，此时山中的色彩倒是明亮丰富多了。虽然这座城市因这座山而得名，但南山不是什么名山，自然也没有什么慕名而来的游客，沿路也有三三两两爬山的人，以喜欢健身的老人居多。山道在刚上山的地方，还铺了一段简陋的石阶，往后就是一条因为爬的人多了而踩出来的小路，曲曲折折地穿行在山林中。
双成和五千没有因为山的寻常而失了兴致，他们原也不是慕名山而来。两人爬山速度很快，不断甩开身边的路人，一直往山顶上爬去。离山顶越近，路越陡起来，有的地方甚至没有路，看来平时来爬山的人一直爬到山顶的并不多。双成抬头往上看，穿过眼前的一小片树林，就是山顶了。他回头望身后，远远的山腰处有人影移动，身后却没有人跟上来，爬到这个位置的，只有他跟五千。双成看看表，两人已经爬了一个多小时，快到正午了。爬这样的山对双成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不过一向少有锻炼的五千似乎是很累。此时她正气喘吁吁地紧跟在双成身后一步步往山上蹭，汗湿的头发粘在红扑扑的脸上。
“累不累？马上到山顶了，前面就是。”双成伸手拉了五千一把。
五千抬头看看，又回头望望，仰面笑道：“好像只有我们两个呢，我们爬山算快的吗？”
双成拉着她继续往上爬：“能不快吗？你一路都不说话，闷着头一直爬，你没看到其他人都是走走停停，说说笑笑的吗？”
“我没注意到别人，其实这山路还挺陡的，爬着有点累呢，要是再不停地说话，不是更累了？”五千说着话，越发的气喘吁吁起来。
“还不停说话！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不停说话过？我本来话也不算多，跟你在一起，觉得自己话特别多呢……快到了！”
出了小树林就是山顶，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可以望得到不远处南湖波平如镜的水面。两人兴奋地跑向临湖的一边。此时天蓝云淡，明亮温暖的阳光下，山风好像突然大了起来，树木在两人脚下一阵阵起伏。双成拉起五千的手，对着南湖的方向，高高举起：“来，五千，跟我一起大声喊：哦喝——”
“哎————”五千没有哦喝，而是长长地哎了一声，好像在回答谁的呼唤。
两人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着。
双成哈哈大笑，抱起五千开心地转了两圈：“还哎呢，谁喊你了吗？”
两人笑闹累了，面向南湖席地坐下，双成放下背包，拿出一块塑料布铺在地上，倒提着包把里面的东西哗地倒了出来，都是一些吃的喝的。他拧开一瓶水递给五千，自己随即一口气喝完一瓶。
五千喝了几口放下，准备脱下身上的外套，双成捉住她的手：“不要脱衣服，山上风大，你刚出了一身汗，容易伤风的。”
“哦。”五千乖乖地住手，重又拿起水喝起来。
双成看着她，摇摇头：“五千，你怎么这么听话？”
“你不是说会生病吗？”
“不光是刚刚说的话，我来这儿有两个月了吧？这两个月你一直都听话，我说去哪儿就去哪儿，我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想吃什么你就跟着吃什么，太听话了你！”
五千不明白双成想要表达什么，她看着他想了一会儿：“因为是你说的嘛。”
“我说的就都听吗？”
“嗯。”五千点点头，理所当然的样子。
双成没说话，看着五千，她那么美丽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眼睛望着远处的湖面，一口一口地优雅地喝着水，爬山后泛红的脸上可以看得到细细的绒毛；汗湿的头发已经被山风吹干，在风中轻扬着，偶尔会拂到他的肩头；五千的眼睛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一道弯弯的阴影，饱含着一口水的腮帮子可爱地鼓起。眼前的五千让双成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探身在五千鼓起的腮帮子上亲了一下。五千一惊，原本含在嘴里的水也忘了吞下去，就那么含着水鼓着腮，瞪大眼睛缓缓扭头看向双成，样子看起来特别滑稽。原本觉得不好意思的双成被逗笑了，他伸手轻轻按按五千鼓起的腮：“赶紧把嘴里的水吞了，别呛着！”
五千仿佛突然醒悟，用力吞下含在嘴里的水，怔怔地看着双成。双成的手那么温柔地轻拂着五千鬃边的发丝，眼睛凝视着五千的眼睛，两人的目光没有一丝闪躲与回避，就那么静静地互望着。双成的手滑到五千脑后，托起她的头揽到跟前，他亲吻着她的额头，五千闭上了眼睛，双成滚烫的唇滑过五千小巧的鼻梁，停在她微微抿起的唇角。双成把五千整个地抱进怀里，久久地深深地辗转亲吻着她，五千一直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接受着双成挚热的亲吻。
时间凝固着，风仿佛也没有再吹，阳光依然是一个温暖的包围，谁也没来打扰他们的爱情。当双成终于放开五千时，他看到五千依然在自己怀中紧闭双眼，双手甚至一直紧紧握成拳头。他笑了，用自己的双手握住五千的双手，又亲了一下她的眼睛，五千这才缓缓睁开双眼。
她看到眼前是双成满溢着爱与欢喜的明亮双眸，他牙咬着自己的唇，似乎想要咬住抑制不住的笑意。五千什么也没说，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里也同样一片空白地看着双成，这眼神让双成有些无措起来，他注意到五千一直红红的脸此时竟然有些苍白。
“五千……你……我……我刚才……我这是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知道吧？”双成语无伦次。
五千点点头，把脸埋进双成胸前，她听到双成的心跳隔着衣服用力地叩击着她的面颊，她没有抬头，在他的胸前又点了点头，回应着他的心跳。
双成一直知道、从很久前就一直知道，自己和五千一路往前走，肯定会走到这儿。虽然相爱没有任何悬念，但当五千的额头一下一下轻轻地点在他的胸前，他还是欢喜得全身都要炸开——他是多么喜欢怀里的这个五千！
双成把下巴搁在五千头顶：“小时候，你在落梅庵被剃掉头发的那一天，你还记得吧？”五千依然埋着头点头，“我在回去的路上流眼泪了，那是我从小到大最难过的一天。我就一直想，等我长大，等我长大……可是等我长大了干什么呢？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就是非常难过也非常生气，只知道在心里一直狠狠地念叨着，等我长大等我长大等我长大！最后还真的一个人喊出声了……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也知道长大要干什么了。”
在双成胸前，五千又点点头，随即抬起头，她仰脸看着双成，眼里泛着泪光：“因为双成哥，我才愿意长大。”
太阳刚刚偏西，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就涌起了一层铅灰色的云，初冬的山林里起了阵阵的寒意。
“双成哥，我们下山吧，有点冷了呢。”
“冷？是有点，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雪。我把衣服给你穿。”双成说着就要脱下自己的外套，五千连忙拦住他：“不用！一走动就会热起来呢。”
“好吧。过来五千，我们喊一声再下去！”双成拉起五千向着太阳的方向走了几步，面朝南湖，“跟我一起喊：等我长大！”
“可是我们不是已经长大了吗？”
“还没有，你还没有呢！”
“我长大了。”“你没有！”
“那你说我什么时候才算长大了？”
“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现在跟我一起喊！”
“等我长大……”“等我长大……”
……长大……长大……山谷里响起阵阵回音。
下山的时候，双成背着五千，不是五千走不动，是双成一定要背着她。
“你会不会累，双成哥？”五千趴在双成背上问。
“你知道吗，其实看着你走路比较累，反而是我自己替你走了，我心里才更轻松些。”
两人说着话，一路下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