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05死后文（Ⅲ）
人和人是不同的，鬼与鬼之间，也有差别。
有阴暗猥琐的鬼，自然也有光明正大的鬼。书鬼既是前者，而阻挡在书鬼和猎物之间的这一个，就是后者。
在中国，有人给这样的鬼魂一个称呼——鬼仙。而在基督教的三位一体之中，也有同样的圣灵，这些年来作为无数游戏小说背景借鉴的北欧神话里，他们叫做英灵。
鬼仙，圣灵，英灵，不同的称呼，指的却是同一类的存在。和一般的鬼魂不同，这些生前颇有一番故事的灵魂，即使是在死后，也拥有独立的自我意识，甚至这种自我意识，完整延续自生前，并不随一具躯壳的生死而改变。
在位格上，如果说残魂碎片是杂草，那么书鬼为代表的幽魂，不过是吃草的羔羊，而阻挡在书鬼面前的，却是吃肉的虎狼。在鬼魂的世界里，这一位，才是上位的掠食动物。
书鬼本能地感觉大了威胁，然而眼前的诱惑太大，让它不能自已，更不愿意放弃。
而且，面前的这一个同类，也并没有让它感觉到太大的威胁。如果说书鬼是条吃过肉喝过血受过伤差一点丢了命的老狼，靠这半辈子的经历悟出了生存的智慧，奸诈且狡猾；那么与之对应的，不过是一只出生不久，对周围的世界一切懵懂，甚至还没有学会咆哮的乳虎。也许将来，他会成长为震慑山岭的百兽之王，但现在，却不是一条半残的老狼的对手。
在洛绎看不见的地方，一场围绕吃掉他和保卫他的战斗，正悄无声息地展开。
这并不是一场精彩的战斗，书鬼只是低级的鬼魂，甚至还没有补完自己，更没有觉醒自我意识，拥有不多的一两样天赋本能，却还是只对人类有效的花招。鬼仙之躯的这一位本应该拥有更强大的多种天赋能力，然而受限于灵魂之力的不足，大部分都不能施展开来，能用的却是对同类无效。
于是，这一场战斗，就变成了最原始也最血腥最残酷的互相吞噬。在地球生物的进化史上，大概也出现过这样的一幕：两个单细胞生物在随波逐流中互相接近，通过一系列的细胞膜变形，试图包裹对方，吞噬对方。
现在，只是把无数年前单细胞生物之间的战斗场景，放大了无数倍而已。
书鬼的本体，并不如传说中显现在人们面前的那样，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书生美少年，又或者千娇百媚沉鱼落雁颜如玉，只是一团不规则的，看不出究竟该算是几维的雾气或者阴影。鬼仙倒是维持了生前的轮廓和形体，不过却有一种失真的光雾化效果，边缘似乎在不断消散和重组，像是一阵风吹来，就会随风而去、化入空气。
但在接触的一瞬间，那团黑雾，却炸出了无数根尖锐的长刺，在鬼仙的画影上，扎出了无数个窟窿。就像是投映在水面上的倒影，被风吹皱池水时漾出无数涟漪，那个人形的画影同样一阵晃荡，好险就要稳不住就此散去。
眼神迷茫的画影，目光未见犀利，然而与生俱来的本能，却让他在接触的瞬间，伸手抓住了书鬼，即便被炸刺的书鬼扎出了无数个小窟窿也没有放手。随后，就像是贪婪的孩子遇上了心爱的美味，低下头开始大口大口地啃食。
就这样，书鬼通过无数根尖锐的刺，吸取鬼仙的灵魂之力；而鬼仙则一口口撕扯下一团团灵魂之力，补充并壮大自身。即便是有无数根口器，书鬼的效率也是比不上鬼仙的。然而鬼仙身上的灵魂之力，每一口都是精粹，书鬼根本不需要消化的过程，不需要剔除杂质，完完全全可以收为己用。鬼仙则不同，书鬼身上吞噬无数灵魂残片的杂质需要排出，剩下的灵魂之力也要经过凝练，才能为自己所用。当然，即便是这样，鬼仙的收获，仍然是高于书鬼的，如果这样的场景可以维持下去，不用说，赢家只会是鬼仙。
但账从来不是这么算的，这是一场不见血腥的战斗，可衡量输赢的却不是冷冰冰的数字，或者几个看上去拥有一般人无法理解的美感的方程。鬼仙拥有更高效的摄取效率，然而书鬼却拥有更庞大的灵魂之力作为底气。甚至可以这样说，这个书鬼，是在借着鬼仙的消化系统，来帮自己提纯自己。只要将所有含有杂质的灵魂之力，提纯为纯粹的灵魂之力，这个书鬼就将得到提升和蜕变，下一步，变成什么样的怪物，都不会让人吃惊。
何况，两者对于自身的损失，承受底线是不一样的。即便结构松散，黑雾一般的书鬼，却占了组织结构简单，易于重组的便利。固然容易被一块块撕扯下来，是一个无法忽略的劣势，但在得到充足灵魂之力供应的情况下，恢复愈合都比较容易。再者，就像是简单的低等生物。即便是被劈成了两半都未必死去；可要是有哪个人被竖着劈成了左右两半，还不死的，绝对就不是地球人了。
具体来讲，书鬼可以承受自身四分之三的质量损失，鬼仙想要维持自身不会因为结构崩溃而消散，却不能损失超过百分之十五的自身质量。
所以反而，岌岌可危的不是书鬼，而是鬼仙。
当然，即便要分出胜负，大概也要许久以后了。也许是死后拥有了远远超过生前的时间可以挥霍，所以鬼魂的世界里，总是慢慢悠悠的。不过它们也快不起来，强大的运动能力是需要大量能量的消耗作为动力的，而在食物稀少的情况下，随波逐流的运动方式，就像是浮游生物一样生存，就是大多数低等级鬼魂不得不采取的生存策略。
如果没有第三方介入，这场漫长的拉锯战的胜负，将在一两天以后分晓。如果这个新生的鬼仙，没有预留的后手，或者在短时间内成长起来，那么最终的胜利，将毫无疑问地属于蜕变后的书鬼。
变数只在于洛绎。
然而洛绎在做些什么呢？
翻书，找书，挑书。正如他以往做的那样，在这座埋藏着无数宝藏的书库之中，寻找可能让自己感兴趣的书籍。
对于咫尺之遥的那一场战斗，他一无所觉，反而在书海中自得其乐。
除了腐朽的空气——用他的解释，那是微生物在半封闭空间中繁衍生息消耗空气中大量氧气，造成局部二氧化碳淤积，以致于人类呼吸此类空气时有胸闷恶心头晕乏力等等的一系列征兆。可除了空气不够新鲜以外，洛绎并不觉得这座仓库里，有什么危险。
除了微生物，洛绎不觉得缺乏食物的环境下，会有什么生物在这里生存。活动范围较小的昆虫一类体型微小的生物，是不会在这里安家的。体型较大、活动范围相对较大的一些生物——比如说老鼠，大概也不会喜欢这样的环境，花岗岩对于它们的大板牙是个严苛的考验。
但是危险，从来都不只来源于其他的生物，更多来源于自身的疏忽，甚至根本就是自己作死。洛绎绝不会不知道釜底抽薪会带来怎样的结果，但他还是从书堆底下，一本本抽出一系列看上去是同样风格却在细节上有所不同的印刷品。
浑然未觉，这一堆足有四五米高的书，即将在洛绎挖墙脚的举动下，摇摇欲坠。
如大厦倾圮，当危险来临，洛绎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就被埋在了书堆下面。成千上万本书倒了下来，埋葬了洛绎。缓缓的圆锥作顶，恍若一座新的坟茔。飘荡的尘埃似是香灰，聊作祭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