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间。
一辆车头挂着红灯笼的马车嶙嶙驶向关卡,这样的马车,半夜轮值的士兵都心照不宣了:哪个贵族又想玩玩“新货色”了。
“慢着,车里的人也下来检查。”士兵看过了车夫的令牌,敕令道。
“哎哎。”马车夫下车来,帮着掀开马车的帘子。
两位美人莲步轻移下了车。
她们一身都是艳丽的红色,纱质披巾盖住头直披到膝下,单手拉着面纱。手指都是白皙修长,身材高挑,美目扑闪着长长的睫毛。
“这两位美人都是要送到裴旸宗大人府上的。请您过目。”
“我过什么目?”那卫兵一声喝。右大臣的确喜欢时不时招几个美女玩,但是这次好像没听到通告。不过贵族们玩这些也不好十分声张,低调点总是有可能。
那卫兵狐疑地走上前打量她们。
身材稍矮些的害羞地藏到另一个美人身后,那高挑窈窕的美人,拉着面纱看着卫兵。那双眼睛又深又大,像是一对宝石般,在长长妩媚的睫毛下,露出有些忧悒的神色。那眼神深情地让人窒息,于无声之中让人沉醉。
那卫兵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呃……你们走吧。”那卫兵被这纯真的美色震慑,退到一旁。
“好,您们辛苦了。”马车夫坐上辕架,驾着马车驶进里面。
那卫兵脑海里还只有那双眼睛,他盯着马车驶远,问着身旁的兄弟们:“哎,那车到底是哪家窑子的啊?”
“吓死我了。”马车驶离那个关卡,陵修一把拉开面纱。他看着手里的面纱,不停地摇起头来,好像想把这次经历从脑海里甩出去。
“说真的,你不说话,没人能看穿的。”坐在他对面的美人说。尽管一双眼睛楚楚动人盯着他放电,声音倒是纯正的男声。
“哦,你说的无辜的眼神,我还需要练习一下,暂时不能达到你的境界。”陵修旁观了魆鹿怎么用眼神搞定那个卫兵的,觉得他实在是太神奇了。
“嗯,起码你的步子算是及格了。”魆鹿放下面纱,似乎对这次行动十分满意,有点意犹未尽。他的眼睛上下都涂了黑色的铅粉,显得更为深邃迷人,只是不同于卫兵想象的有一张娇媚的脸蛋,他的下颌、颧骨都是棱角分明。
花了大价钱才得到这么一个“进贡”的机会,陵修恶补了一下女人的姿容应该怎么装扮,真没想到自己也能做出这副样子来,迈着弱柳扶风的步子,眨着自己的睫毛。
”精髓就是,走路的时候要像被人簇拥着,要像个不情不愿迈出闺房的千金小姐,一定要害羞一点。记住腰身一定要九曲八弯,想象垂柳拂动在春风里那样。眼神要无辜,要像做错事的狗一样眨巴眨巴,以达到我见犹怜的状态。”这么个大男人披着纱和他关在房间里探索着这些要点,眼睑上涂着金粉,束紧的腰上缠上纱巾,不停地做着手势纠正他。陵修不知道今天这一天他是有多少次感觉无颜再活在这世上了。
以后再怎样在妹妹面前显露他男子汉的一面啊。
咽下一口老血,既然这方法的确成功了,以后还是深藏功与名,忘掉这个人生污点吧。
马车驶离哨兵视线之后,又拐个大弯来到左大臣的宅邸之前,在一个小巷里,马车夫停了下来。剥掉行头的两人下来,把讲好的另一半报酬给他。
“两不过问。”那车夫掂量了一下钱袋,向他们抱了抱拳就驾车走了。
本来陵修也想跟魆鹿一样在里面穿着夜行衣,真是蜂腰束裹,凛凛生风,但是他不同意。“为了你的身份,你还是得穿的正派一点,今天晚上我们不是去行刺,是要去拜访。”
所以陵修被衣服的下摆拖累,废了一番劲才翻过院墙,被灌木绊着,衣服也被划破了几个口子。
这府邸里静悄悄的,瓷瓦铺底的浅浅的水池里生长着睡莲,高出水面立着一尊尊小型的佛塔。圆顶的白石建筑颜色淡雅素净,拱形细雕的长廊通向内庭。
两人悄悄摸进去,四面真是格外安静。
“好像没什么人。”陵修轻声说。
魆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毕竟关于车师,他们两人都不太了解。
但是担心似乎是没必要的,魆鹿用一根铁丝开了门锁之后,他们畅通无阻地一路走到宽敞的内庭里。虽然有点做贼心虚,但是一切都在安静之中,看来这大宅子在夜里完全沉入了梦乡之中。
两人在黑暗中地毯式搜寻着,看来这左大臣真是深居,这建筑里面楼梯四通八达,月光透过琉璃窗照在屋内的大理石地面上,不知找了多少房间了,总是不见人。
陵修摇摇头,他掀开一个帘子又看到里面一个大客厅,就走了进去。看到大厅尽头一扇门,就向前走去。
“有贼!抓小偷!来人啊,抓小偷!有贼!”吊在窗边一个金丝笼子里的一只大鹦鹉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它呱啦呱啦冒出一大串词,声调又惊恐又凄惨,在笼子里上蹿下跳起来。
这只鹦鹉的尖叫声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响,在安静的夜里像是一个活警报。
屏退在外不去打扰主人休息的卫兵们都聚集起来,很快,一队卫兵来到大厅,那只鹦鹉笼子已经被人用一条毯子盖上了,掀掉毯子,鹦鹉依然上蹿下跳:“有贼,有贼。”
带头的卫队长轻轻敲响了那扇门。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把那鹦鹉拿出去。”
“大人,为了您的安全,我们得进房检查一下。”
“你们不要再吵我了。出去。”
卫队长旁边的卫兵提议道:“那贼应该躲到别处去了,去别的地方找吧。”
“把那笼子拿上。”卫队长吩咐另一个卫兵,这队人缄默着退了出去。
睡在华丽的床褥之中的左大臣坐起身来,一只手推开了架在他脖子前的尖刀。
“知道现在这宅子里有多少人在找你们吗?”老人缓缓说道。
“十分冒犯您了。”魆鹿向他抱拳。
“既然不是来拿东西,也不是要我这条命的,我们去内室谈吧。”左大臣尉居善下床,打开了藏在一副毡图后的暗门。
内室四壁封闭,但那左大臣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招呼这位不速之客坐下。魆鹿摇摇头,“可能有机关。”
“好吧,那你就站着吧。”尉居善盘腿坐下,点燃油灯。
“我记得今天有精绝的王室来求见。”他闲闲说道。
“您不会更加不想帮我们了吧。”魆鹿抱着手靠在墙上。
“我不是没帮。”老人端坐起来。“就在两个月前,我还把殷璞连引荐给了女王。”
“那您现在为什么又不帮了呢。”
左大臣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
“想精绝王室几乎被屠杀殆尽,皇家骨血除了那个傀儡新王,也只留下流落在外的这一脉了吧。我知道这一脉骨血是有多珍贵。我也是帮衬着如今的王室建立起来的,其中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命,是用多少人的白骨堆起来的这个王座。只是,你们未免也太不择手段了。”
“还请大人明示,但也请大人谅解,就算我们无所不用其极,也只是为了我们的皇子能复辟而已。”
“如今的女王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公主了。父兄无靠,一步步爬上来,身边又是一些龌龊之辈合流,已经是个十分恐怖的女人了。”
“殷璞连到底做了什么,让您称之为不择手段呢?”
“他和女王大行房中之术,吹嘘什么采阳补阴之法,什么媚术和养鬼蛊。女王从来不信神,现在被他带着改养鬼了,满朝都视为笑柄。你们精绝就是靠这些东西统治人心吗?”
左大臣站了起来,拂袖走在房间里,看得出十分不齿。
烛火微明。尉居善义愤填膺起来,魆鹿一再劝让。
”您得看看我们的皇子值不值得您引荐。“魆鹿低头退出内室。
从外走进来一个华服少年,他很年轻,眉目清秀,就在这样黯淡的光线中,依然是玉石般明净无瑕,这样的少年,似乎是不会被政路的肮脏黑暗所侵染的。眉宇中暗含着沉稳和自制。
”尉大人,我是精绝的六皇子,殷陵修。“他恭敬地朝长辈鞠躬拱手。”这么晚了还得麻烦您和我们夜谈。“
这少年真是有在车师王庭之上见不到的贵重之气呢。
”罢了,你们也不让我拒绝啊。“
”我的父王跟您差不多的年纪,以前他熬夜批改公文时,我就想能帮他分担一点就好了。“
”你这个年纪,是可以继承他的责任了。“
魆鹿在门外,一直守到他们谈到天明。
沙迦他们待在客栈,好奇这两人怎么”办正事“办了这么久,整整两天人影都不知哪去了。问乐姬儿,她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不过他们去的地方……我们还是别去了吧。“
”他们去哪了?“
”很肮脏的地方。“乐姬儿说出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