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藏辛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虽然她穿着看不出曲线的兵装，帽子压得很低挡住脸，嘴唇上贴着胡子，竭力装出一副男人的样子，但他还是一眼看出她是个女人。她惊讶地抬起脸看着他。
但是这不是让他注意到她的原因。
雪昼族向来对生物气息十分敏感。他们有羚羊一样的感官。人的好恶他们通过气息就能辨认出来。恶人身上有阴戾之气，眼神不干净，脑子里的龌龊念头对他们而言洞若观火。白帛尸梨接触他时那张扬的欲望曾经让他难以忍受，但是处于深宫之中他逐渐学会挑拨别人的欲望，看着别人野兽一样的眼神从中得到一种满足感。那些禽兽般的人看着他，却不敢染指的怯懦表情让他有一种残酷的满足感。
肮脏的欲望也会让人着迷的，表面上冰清玉洁，内心肮脏的人更是有趣。
他一眼就看出这还是个怀春少女。情窦初开。但是奇怪的是，她的身上有一种让人抗拒，甚至是让人恐惧的气息。
那是一种猎食者的气息。
就是他所见到的最凶猛的狮子或是毒蛇，把男人投入虫蛇坑取乐的白帛尸梨也没有她这样的戾气。浓浓地传递出来，她的眼神在别人看来应该是灵动，但在他看来正泛着一种野兽的眼光。
这样的人，是疯子还是最为残暴之人？并且，这种气息不像是一般人能有的。他所能感觉到的是压抑之后的，那种“恶”的感觉。这个女人那种隐藏的恶意若是完全散发出来，恐怕是一般人也能感受到的。
南藏辛怔怔地打量她，他的瞳孔都紧缩起来。在一瞬间，他似乎看到这个女人眼神中透出青光，浓黑和血红的戾气像獠牙一样扑向他。
这样的感觉让他反胃，让他回想起十四岁时第一次侍寝白帛尸梨时的感受。那样汗津津的女人胴体紧贴着他冰冷的皮肤，那双手在他的周身游走，像母狗那样在他耳旁喘息着。
沙迦看到这个男人走近她。他脸上那样美好、仿若天使的微笑消失了，那双深蓝的眼睛里露出让她琢磨不透的神色，似乎是疑惑的表情。他真是清澈毫无杂质，世间居然有这样一尘不染、完全脱离尘俗的人。
“肮脏！”南藏辛吐出这个词，他狠狠地扇了这女人一巴掌。
他不愿意在在她身旁再待上半分，立即走开了。他把水壶里的水倒在手上洗了很久。
沙迦捂着脸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的力气真大啊，扇得她脸上火辣辣的。为什么要用那样的词语形容她呢？那个词敲击在她心里，让她无处可逃。她一瞬间感觉到难受地心脏都停止跳动了。他这样说，简直是抹去了她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她还从来没被谁这样对待过。
这时候她如果难受地想去死，估计是最能让他改观的了吧。既然是这样不堪的存在，那么死得离他远一点或许他能开心点。
满腹委屈实在憋不住，沙迦一下子哭了出来。她不知道，屈辱的眼泪能流的这样凶。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她走向南藏辛，但是不敢离他太近。
正在往手上浇水的南藏辛只是冷冷回道：“滚开。”
太丢人现眼了。但是他那样美，那样纤尘不染，沙迦不愿意怪罪他。她跑开了，坐在一棵大树下捂住脸哭了很久。
人在最伤心的时候没有朋友来嘘寒问暖，这话是对的。沙迦哭完了，一个人坐在林子里很久也没人来找她。天渐渐黑下来，她像个幽灵一样拖着步子回到营地，坐在一棵倒下的原木上。
“你现在怎么又把胡子撕了？“魆鹿看着她不解。
”这样没那么脏。“她悠悠地说。
”你是躲到哪哭了一场吗？“魆鹿坐在她身旁，凑近她的脸看了看。“眼睛哭的这么肿。”
”那个灰色头发的人特别讨厌我。我不知道哪里惹过他。“沙迦抱着肩膀慢慢说。
”陵修跟我说了，他叫南藏辛。他告诉陵修，说你是罗刹娑。“
这个应该是特别不寻常的秘密就被他这样轻松地说了出来。沙迦没有回话。他们听着林子里返巢的鸟儿婉转啼叫。
”他说你应该懂他的意思，我们觉得你可能要一点时间自己想想，就没去找你。现在看来，他是欺负你了吧。“
”你怎么还不离我远一点。“沙迦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当然知道罗刹娑是多么被人唾弃的一个族群，人不承认那个族群，倒是更多地把它归入野兽的范畴。
很多时候她都忍住自己对于生血和生肉的渴望。她崇拜强者，对于弱者并没有什么同情。因为这样自私的她也有人去爱，她就不打算改变什么。有时候讨别人的喜欢也是为了自己内心安宁一点。毕竟她的母亲从小教她要珍惜别人对她的好。
”区区一个种族就能决定你的人是怎样的吗？我见过很多人，什么种族都有，他们只是按照本来的样子活在世上。“他说，”你本来的样子就是这样，我们都接受，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但是那个南藏辛不接受。他骂我，还扇了我一巴掌。“沙迦伤心起来。
”你们活在这世上的方式不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去理会他吧。“
”他那样子，好像觉得我是个特别低级的人一样。“
”只要你不相信人有等级、万物有高低之分那些话，你就不会再为这事耿耿于怀了。“他看着她说，”除了你自己，没人能把你归类为高级还是低级。“
”我只想是个普通人，这个要求也很高吗？“沙迦闷声说，”不好也不坏，不会经历仇视或是奉承，那些我都承受不了。“
她慢慢抱住他的手臂，但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今天的变故让她觉得自己失去了懵懂的权利。她没法对世人的看法熟视无睹，对那种满心的恨意感到抱歉，但是没办法化解它。她背负着不属于她的过错，还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好别人才会这样对待她。
但是，能遇见他，自己就很幸运了吧。魆鹿充当了她生命中所有缺失的角色，他那正直和平静面对这个残忍又美丽的世界的态度给了她面对一切风雪的勇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听你的，一定要来吗？“沙迦轻声说。
”真的是因为你，昭怙厘里面才会发生那件事吗？“原来他已经猜到了。
”虽然我不敢说自己有那么大本事。但是我一靠近昭怙厘，手上那个镯子就像蛇一样缠的让我受不了。我觉得它在吸我的血。“
晚上见到陵修，沙迦觉得格外不是滋味。他既然知道了她的种族，还这样温和地对待她，让她觉得自己是亏欠了他一样。如果他像南藏辛一样唾弃她，她大可以再也不理会他，反正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是他仍然对她和颜悦色，绝口不提什么罗刹娑。如果只是因为她那点姿色他才对她如此纵容，更让她感到不舒服了。世上那么多美人，除了姿色，她应该有些别的打动人的地方吧？
这世上没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她只怕给不起他想要的去回报他。
”你为什么要离开王宫，跟我们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呢？“陵修看着她问道。
沙迦觉得很不好意思，毕竟她是抛下了乐姬儿。她不能说是那些噩梦弄得她不得安宁，只能把理由全推到那个”我一眼就认定了此生的人“身上去。小乐一听到她这个计划，简直是大吃一惊。她还摇摇头说道：”为了男人一个女人会变得多疯狂啊。“最终还是无奈地看着沙迦走了。
“我想来看看很久了。”她随便扯了个理由。
“哦，但是这一路真的很危险，你要小心。也注意不要暴露身份，这里人多口杂，怕出什么别的事来。”陵修也是个美少年啊。沙迦心想，他何必要在意一个跟他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的人呢？
“嗯……这块玉还给你。”沙迦把那蝴蝶形玉玦递给他。
少年的脸映着火光，“送给你了，为什么要还给我？”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他低着头，睫毛密密铺展，在脸颊上投出阴影来。
”小东西而已，送给朋友的。你还是拿着吧。“
”朋友的？”沙迦肯定了这个词，“好吧，你不要怪我，这个是真的很贵重。不要生气啊，那我就先收着了。”
她轻松地走开了。有这样一个朋友？也挺好的。
南藏辛虽然走路的时候不特别避开她，但是从来不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那样的举止真是伤害人。沙迦自觉问心无愧，只想告诉他不要自己气坏了身子。
其实他也挺可怜的吧。毕竟，心里充满恨的人不是她。人为什么要这样剑拔弩张的呢？天大的仇恨应该都是可以化解的啊。就算罗刹娑跟雪昼族是宿敌，也没必要把仇恨这样维持下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