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迦垂着头，没理他。她觉得老男人比一般的男人更可怕。
那个老人看她不理会自己，干脆两手撑地向她爬了过来。
原来他两条腿都齐膝盖处截断。他坐在布堆里，她才没有觉察到。
“大爷，你太可怕了。不想我叫出来你就不要再靠近我了！”沙迦警惕地看着他。
“好好。”他软了下来，往回缩了一点。
“让你看见我这副有失体统的样子真是不好意思，不过孩子，你身上藏着的秘密让我很是激动。”
沙迦撇了一下嘴角，她听到这么古老的说话方式觉得很不习惯。
“你这么有活力，像是最难让人驯服的野兽一样。但是我年轻时也是最喜欢那些，最不可能驯服的野兽的。”
“承蒙您厚爱。”沙迦咬住嘴唇忍住笑。
“你勾起了我对年轻时候的回忆。”老人用指甲在空中划着。
“那您就说吧，我也听听。”沙迦保持微笑，这不是她第一次勾起老人的回忆。
“那时候没有任何约束，我们族人在凝英山是多么无忧无虑。到了军队来灭族那时就不好了，我的腿就是被那些人弄坏的。”他摇摇头。
“但是我就是死也绝不会告诉那些人圣地在哪，常坚冰是用来保存我们的神的，绝对不是给车师那个女人用的。”
老人盯着她，“是天命指引你来这里的吧。”
“为什么这么说？”沙迦怕他知道些什么。
“圣者告诉我们，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无缘无故发生的。我族在这里隐姓埋名过了这么久，终于有人来此地寻找，又突然出来一个……不寻常的女人。“他小心翼翼探身向前，一只干枯的手抓住她的手臂。
沙迦吃了一惊，不知道他要干嘛。
他抓住她的手，扳开她的手心看了看，喃喃说道：”那女人手心里握着红色的满月……“
沙迦索性把另一只手也摊开给他看：”你看吧！什么都没有。你该不会以为我就是那个南贡月吧？“
”你的手太嫩了，什么都没有经受过。“老人用自己皮肤皱缩、青筋暴起的手指抚摸着她娇嫩的手掌心。
”我是不会留疤的。“沙迦提醒他，”我是罗刹娑，懂吧。“
”罢了。南贡月迟早会来的。只是我可能活不到那一天了。“老人缩回那堆布幅里去。
”老爷爷，既然我们不是你们族要等的人，那你就让人放了我们回去好吗？族长？“
他好像有点失望。
”我们在这里除了消耗你们的粮食之外一无是处，回去之后我们绝对会守口如瓶，绝对不会告诉那个女王还有雪昼族的存在。“
”我听藏辛说，你们是来找什么解决之法的？“
”哦。那事跟我没什么关系，据说是车师神庙里面一块石头流血了。而你族的圣地里也有相同的事情发生。“
”可能我知道什么是解决之法。“
老人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是罗刹娑是吧。只有你这一族人的血能抑制住恶神的生命。”
“神的灵藏在血、油、髓之中，自从阿修罗被天神处死之后，真身几乎被真火焚烧殆尽，血和油都不复存在了，只是还有髓在遗留下的骨之中。世间只有带有恶神之灵的武器才能杀死罗刹娑。一旦神被唤醒，他便会指挥带有贪念的人为他重塑肉身。神是不会死的，他只是沉睡而已。世人无法杀死神，也只有罗刹娑的血才能让他再次沉睡，延缓神重塑真身而已。”
沙迦听完后，觉得真是恐怖异常。她只想做一个普通人，还不想牵涉进这些事里。
“好了。我知道了。我的血是吧？我会去试试的。”她心惊胆颤回答道。
“这些都是圣者的话，传了两百年下来，只有族长才能知道。我既然告诉了你，还希望你不要说给其他人听。”
“我做不到。”她摇着头，“我没办法把这些话当作一辈子都要记在心里的箴言，我想告诉很多人，大家当笑话或者是故事听一听，比较好。”
老人挑起一条眉毛。“现在真是诸神崩塌的时代啊。”
虽然沙迦说了她不想记那些密言什么，但是也不想太过不尊重他们的信仰，干脆把这事扔在一边暂时不去考虑。
从这山往下看可以看到山峦之中的湖泊，一直往南延伸而去的格孜里山脉，想她初次遇见罗姆族队伍也就是在这山系附近呢。不知道这磅礴优美的深山里还藏有些什么秘密。
但是无论还有些什么秘密，她都不想去探究了。她决定了，再也不管自己的出生和身份了。以后还是要隐姓埋名，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共闯天涯。既然他已经阅尽千帆，那她就守着他为他洗手作羹汤。只要跟着他就好了。
爱一个人，都不需要知道他过去经历了什么。都不会奢望自己能得到他的全部身心，只需要他稍微注意自己一点点就好了。
她对他就是这样的感情。
南藏辛决定，还是回车师。
说真的，这里的生活他一会儿就能体会到不是适合自己的了。他和当年那个真是纯净如冰雪的男孩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费了这些年去让自己适应肮脏，去习惯那些周旋、媚言，如今和那外表华丽，内里腐坏的宫廷已经没什么两样了。而其他人也很看不惯他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我们怎么跟女王解释呢。”陵修思考着。“怎么会这么巧，只留下我们几个人回去。”
“一场雪崩就能让其他人都死掉。我会跟她说我找到了解决之法，族长说关键在沙迦身上，我可以为她搭台唱戏。“南藏辛这么说。
”我真不想还回去啊……“沙迦捂着脸。她觉得很奇怪，陵修看着她恨不得贴上魆鹿的做派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嫉妒，好像是拿稳她了一样。这是什么意思，真觉得我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啊。沙迦心里憋着气，决定一到车师就跟他分道扬镳。他复他的国，我闯我的江湖。
带上延龄草和常坚冰回到那瀑布顶上的石板屋小村落，跟那些留守的人解释说虽然到了那地方找到了宝物，但是因为雪崩，其他人都死了。
在雪晴之日走出这个小村落，回头望见凝英山依旧是静默无言，这座山中无论藏着多少秘密，掩盖了多少肮脏或是美丽的往事，自己都不想去探寻了。
在凝英山的最后一晚，在火堆旁，沙迦拿过魆鹿手里的酒壶喝了一口。
”我要跟你走。“她抱着膝看着火堆说道。
他没有回话，只是拿过她手里的酒壶。
“你不相信我？”她盯着他。
“不适合你。”他说，又喝了一口酒。
“我什么都能干，什么苦都能吃。”她说。
“什么话不是说说就能当真的。”
“我不说出来你怎么知道啊。”她犯起愁来。
“喂！你原来有家室吗？”她问道，虽然不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她还是问了。
他摇摇头，好像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你还是别说了吧。“沙迦改变主意。她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他遇见的第一个女人。听他说自己之前的感情经历说不定自己会醋性大发。但是想来能让他动情的女人也是自己会喜欢的吧。绝对不是那些庸脂俗粉。
”你还什么都没有经历过，正是最勇敢的时候，什么都不怕，把别人对你的爱当作武器。“他慢慢说。
这话听得沙迦愣了，她惊讶他这话里面竟然也会有点对女人无奈的意味。哪个女人这么大的胆子啊？
”你爱的那个她就是这样吗？“沙迦撑着头听他说的话。
”要珍重啊。“他摇摇头，又开始喝酒。
“我不是那样，我这辈子只会喜欢一个人，也只会跟着一个人。“她说：”我知道你懂我的。我会等下去，直到哪一天你想通了，知道其他的都不重要，知道我懂你就好了。“
”你懂我什么？“他微笑了。
“……我觉得你有点喜欢我。”沙迦豁出去了。
“我喜欢每一个漂亮的女人。“他说。
沙迦拧起眉，”不过，你对她们跟对我不一样。“
”的确，因为你还只是个女孩。“他这话咄咄逼人，让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他显出那种狡猾和捉摸不透的一面了。这时的他，沙迦还完全无法控制。
”你等着……“沙迦走开了。
金钱？地位？虽然没有那些东西也能活，但是有那些的人才有底气更加坚定地去追逐自己的所爱。她既然觉得自己的爱情独一无二，那就得把自己变成更好，反正她还年轻，她不急。迟早有一天她会带着世间最好的一切去告诉他，她很特别也很重要，他必须得另眼相看她。
哎，曾经有一个出卖灵魂的机会摆在我的眼前，被陵修给搞砸了。他这人怎么这样啊。
是爱情重要还是良心重要？当然是爱情重要啊！沙迦考虑着，只要不是让她做非常不好的事，否则下次再”见到“那个戴面具的法师，自己一定要问问他自己到底要干什么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这真是个……神助攻啊。
她觉得世界上没有特别不正义的事，只要是以爱之名，什么事都可以是神圣的。别人对她的诋毁她不在意就好了，站在高处的人哪有空去管脚底下虫豸的窃窃私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