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如低着头，一脸惶恐地走着，小禄子在她身边不停说着话：“皇后娘娘不是个刻薄主子，你别害怕……我想着皇后娘娘唤你过去，也无非是问些皇上的事情……可是……皇上每日都是那样也没什么好问的啊……再说你又是个哑巴……”
小禄子语无伦次，东一句西一句的，似在安慰定如，实则比定如还要紧张。定如刚进宫，什么都不明白，小禄子已经当了一段时间差，关于这位皇后娘娘，虚虚实实的话可听了不少。皇后娘娘是老太后的亲侄女，平日里话不多，也不太露面，也只是每月给皇上请安，大家才能见她一面。不过听大家说皇后主子表面上木讷呆板，其实最是个小心眼儿的人，尤其是跟珍主子夺宠时，可没少在太后面前说坏话。而且小禄子也曾亲眼见到皇上在涵元殿里与皇后冲突，今天皇后这么突然召见，小禄子心里打鼓，不知道是祸是福。
小禄子一路上叨念不停，定如毫无反应，只是沿着又高又深的宫墙快步走着。她心里也乱也怕，可是害怕又能如何，总不能现在掉头逃了。定如心里小声安慰道，再怎么说自己是御前的人，天大的事，皇后应该会留几分颜面吧。
永巷深深、寂静肃穆，让人越走越冷。过了一道琉璃瓦屏风，小禄子轻声道：“钟粹宫就在眼前！”
定如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小禄子停下步子，左右看了看她，并无失仪之处，又低声叮嘱道：“一会儿皇后娘娘问什么，都由我带你回答，你只管好生跪着！而且皇后娘娘不喜欢轻浮的人，你千万不能左右四顾，也不能身子歪斜！总之一句话，要规规矩矩的，听明白了吗？”
定如点点头。小禄子叹道：“唉，你说皇后娘娘怎么想起你来了，这不是向哑巴问路，如何也讲不出个道道来嘛？！”
钟粹宫前，老宫人进殿通传，不一会儿，皇后便让他俩进去。
定如专门穿了件老绿的衣袍，里面衬着灰白色的袄，只有领子和袖口用素色的线绣些淡雅的花样。这身打扮很是死板，若不是定如生得纤细俏丽，是绝对没法入眼的！
小禄子、定如一前一后走进钟粹宫，还未走到殿中，才刚看见明黄色的帐子，两人就赶紧跪下请安。定如说不了话，只能一个头磕下，匍匐在地。小禄子捏出一份殷勤的声音说道：“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上首软榻上传来一个怏怏的声音：“起来吧！”
小禄子、定如匆忙起身，垂手站好，定如更是眼皮也不敢抬起半分。
皇后没说话，一双眼睛不住打量着定如。小禄子机灵，巴结着说道：“能承皇后娘娘召见，是奴才们三生有幸！”
皇后撇了他一眼，直白问道：“皇上可好？”
小禄子笑道：“娘娘放心，皇上好着呢。”
“是吗？！”皇后眉头一抬，看着小禄子的目光加了几分凌厉。
小禄子察言观色，不敢再敷衍，连忙说道：“其实皇上还是老样子，每一日除了上朝，几乎整日都在涵元殿批奏折、看书、写字，只是偶尔到湖边走动”。
皇后叹了口气：“最近皇上身子可还康健，旧疾可曾复发？”
小禄子低头回道：“回娘娘，太医每日都给皇上请脉，所开的方子，皇上也按时服用，只是一到变天，皇上还是会偶尔腹痛、腿脚浮肿。”
皇后摇了摇头：“皇上这是老毛病了，尤其冬天厉害！太医治了这么久，总也难以除根。”
说着，皇后目光转向定如：“你叫什么名字？”
定如下意识抬起头，目光萧瑟地看着皇后。
皇后一愣，摇头轻笑道：“居然忘了你是个哑巴。”
小禄子赶紧回话：“回娘娘，她叫定如，是钮钴禄氏的。”
“定如？！”皇后缓声叹道：“这名字倒像是有学问的。她的保人是谁？”
小禄子哪里知道，连忙看向定如，定如嘴唇动了动，小禄子赶紧回话：“是内务府文大爷家做保”。
“文大爷？！”皇后想不起是谁，一旁老宫女轻声提醒：“主子，文老爷子曾是总管内务府大臣，后来在圆明园投了福海。”
皇后这才想起了起来，叹道：“原来是这位文大爷，他不是汉人吗？怎么是他家作保？”
小禄子回道：“定如的爷爷是文大爷的部下，也随文大爷一起死在园子里了。”
皇后点头：“原来是这样”，她又看向定如，语气中带着强硬：“你在御前时间短，皇上的脾气秉性、好恶习惯定然还不很清楚，而且御前的规矩也大，不容半点闪失！今儿找你来，不过是想着瀛台那边没什么周全的人教你，所以提醒你几句，你需得仔细听着。”
一听这话，定如赶紧跪下。
皇后说道：“你是御前唯一的宫女。原本来说，皇上身边是不留奴婢伺候的，可想着皇上身子病弱，女子到底是比太监们仔细，这才专门留了捧茶宫女的缺。不过我也着实没想到，内务府竟然找了你这样的一个哑巴！”皇后叹了口气：“能伺候皇上是你的福分，你要知道惜福！”
定如磕头，算是记下。
皇后又道：“既然是福分，便要知足，切不能有非分之想！”皇后上下打量定如，眼眸中藏着一丝嫉妒：“咱们大清朝的后宫最是干净，容不得一点龌龊腌臜。皇上是个极正派的人，若是让我听到半点有损皇上声誉后宫声誉的话，哪怕是扑风捉影的闲话，我都不能容她，你听明白了吗？！”
定如立即重重磕了一个头，极为谦卑地趴在地上，心里反倒安静了下来。她知道皇后娘娘担心什么，想要提醒什么，而且这些也并无过分之处。
皇后看了她一会儿，慢慢说道：“把头抬起来。”
定如趴着不动，只是将下巴抬起了一些。此时的她脸颊苍白、战战兢兢，倒更是有了几分弱柳扶风的娇怯。
皇后脑子里刹那间想起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不仅生前抢夺了皇上对自己的所有恩宠，而且就连死后也银魂不散地霸占着皇上的心。想到这儿，皇后的语气顿时狠厉，她盯着定如，狠声道：“你长得很美，但是一个女人若是生的貌美如花，就必须时刻准备着为此付出代价！珍主子的事你应该知道，她是主子还落得那样的下场，你一个哑巴奴才，若不知检点，定然比她还惨百倍千倍！”
小禄子吓得脸色苍白，双腿打颤。他偷偷看了定如一眼，心中叹道，这丫头被皇后主子盯上了，即便以后做的再周全，也怕难有好下场。
皇后平静了一会儿，脸上又恢复了不屑一顾的表情：“既然在御前伺候，就必须有个端庄的样子。从今往后，你只能穿褐色素底的衣服，衣服上不得刺绣描花，脸上不得涂脂抹粉，头上不得带花插钿，更不得披金带银。而且每月初一除了到管教嬷嬷处听训之外，还要多跪半个时辰。”
定如磕头领命。
皇后叹道：“不是我狠心虐待你，我这样做无非是防微杜渐，让你时刻警醒，以免日后酿成大错！”
定如点点头，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只看着面前方寸大小的一片地砖，那地砖青白发亮，似乎照得见人影。定如盯着那个恍恍惚惚的影子看，那影子越来越清晰，竟然对着自己温和一笑。定如心底最深处砰然一动，可是又迅速寂灭。皇后的声音还在冷冷地响着，可她的心却越来越静，越来越轻，最后竟失了重量，像是从身上飞走了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