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春天来得特别晚，接天荒野更让人望而止步，千年复千年，春光女神总是最后才迈着踌躇的莲步登上高原之地。如今已是仲春，其它地方已将开始焕发生机之时，这片空气稀薄的土地上依然处在贫瘠苦寒之中，就连荒原上最为璀璨夺目的明珠也不得不将将华泽隐于冰壳之下。
被当地人尊奉为圣湖的龙泽湖是天荒行省最大的湖泊，此时虽然正处在枯水冰封期依然辽阔似海，极目远去，渺渺无边，天水相接之处只有一道隐约的银线。轻云几人奔着眼前的冰湖疾驰而去，看似尽在眼前，但距离却仿佛不曾缩减，一直跑到马匹倦乏才真真切切的赶到近前。几人不约而同的长出了口气，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觉实在让人憋屈难受，轻收缰绳让马儿减慢了速度沿着冰封的水线往西而去。马蹄下时不时传来让人觉得骨头酥软的碎裂声，那是湖水枯竭收缩时遭遗弃的贝类，早已枯得只剩下脆弱的空壳。夜逐渐深了，空气更加冰冷，已经人困马乏的几人只得裹紧外袍苦苦支撑。
又奔行许久，地势开始往下，原本是湖底的一片坑洼之地，竟然有一片不小的灌木林，还未到林边，已经被冻得昏昏欲睡的楚满山突然一惊：“咦，有香味，是烤鱼的香气！”被惊醒的方大头刚要嚷嚷抱怨，轻云赶紧示意二人噤声。几人悄声下马，放轻步子循着气味向林子里走去，没多远就从林木的间隙里瞧见了发红的火光，香味更浓烈了，直勾得几人腹中作痒难耐。灌木林的中央是一块更低洼的平地，一堆篝火烧的正旺，香味一股股的从火光中袭来直击饥饿的几人。饥寒交迫的五人相顾对视了一眼，迈步向火堆走去。
已经能感受到篝火温暖的几人却生生止住脚步，狐疑的盯着前方，原来火堆后面坐着一个孩子，不知是火烧的太旺遮住了他的身影，还是几人把心思都放在了美味和温暖的火堆上而忽略了他，先前竟没人注意到火旁有人在。五人这才往篝火四周望了一圈发现再没有其他人了，再往前走显得突兀，离开又舍不得，尤其楚、方二人肚子开始不争气的发出‘督促进军的号角声’了。
就在几人进退不得的时候，一只小手向他们招了招示意他们过去。五人见篝火的主人相邀便不再矫情，来到近前立住，对面一双晶亮的眸子从左到右缓缓移动将几人挨个打量了个遍。为首的铁哥抱拳施礼道：“朋友，哦不，小兄弟别见怪，我们几个是赶路之人，因饥寒难耐被香气和火光吸引过来的，刚才没注意到你实在是失礼！不过我们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想借着火光暖暖身子。”
眼睛的主人摆了摆左手示意几人坐下，右手从嘴里拉出一根鱼骨头仍在了火堆里，原来他一直在吃着东西没空说话才两次只招手示意的。“别客气，请随意！我也是过路的。”孩子开口说到，声音干脆清朗，听着悦耳如珠。
五人盘腿围坐，近在咫尺的火光映在脸上，暖意直透心窝让人身心放松。离孩子最近的轻云这才仔细打量起来：他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样子，长着一头浓密黑发，颜色纯粹、仿佛被夜色染过，柔滑如丝般披在肩头；他的双眸晶亮如钻、蓝中透紫，眼神坚定倔强、清澈中透着慧黠；眉宇间英气难抑，举手投足间有种气定神闲的自信；一张白玉蕴霞的俊脸挂着浅笑，稍显稚嫩。一身浅棕色的冬衣裁剪得体，做工精细，配着同色的中筒快靴，亮紫色的斗篷放在身后的包袱上，双腿舒适地盘坐在一个小点的行囊上。
少年并未因为几个不知根底的闯入者显得慌乱，反而显现出超越年龄的干练与冷静。他转头望向轻云道：“你是秘术师吧？你先前在湖藻林中使用过一种音波类的探察术往这里探察过，不过看你的打扮倒像个武士，这到挺奇怪的。”
原来几人认为的灌木林竟是湖底的大型水藻群，脱水风干后确实与荒原常见的灌木极为相似。铁哥怕少年心中疑虑，便开口介绍几人：“在下铁云堂，旁边是我的孪生弟弟铁小堂，这两位是.”
“我叫楚满山，这个头大如斗的叫方屺严，俗称方大头，那边跟我差不多英俊的叫卓轻云，我们都是圣武堂的人。”
话没说完便被截断了，铁云堂没好气地给了始作俑者一白眼。
“死老鼠就是嘴碎！”方大头也不满地嘀咕道。卓轻云向少年解释说：“我是圣武堂的学生，也同时在秘术堂学习。说来惭愧，我刚才的确用过探察术却并未察觉小兄弟在。”
楚方二人见几人絮叨个没完不禁急了，方大头伸着大脑袋憨厚一笑：“小哥手艺真是棒，打老远就闻到香味了，不知烤的是什么啊？能不能..嘿嘿。”嘴角的口水还有隆隆作响的肚子替“害羞”的主人表达出了没说完的话。楚满山难得没有出言取笑，肚子配合的上演了一出二重奏，惹得少年不禁哈哈大笑。
“出息！”其他三人顿觉羞愧难当，竟然觍着张脸向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讨食，实在是让人感到难为情。少年并不以为意，呵呵一笑：“几位有口福了，时间刚刚好。”说罢，伸出修长的食指冲着火焰轻轻一挑，一颗散发着柔和青光的晶石珠子从火焰中缓缓升起。
“是浮游珠！”卓轻云惊讶地看向少年。“呵呵，没错就是浮游珠，这鬼珠子还真不好使，出手帮帮我！”
卓轻云也集中精神伸出食指往上轻挑，珠子脱离火焰，下面悬着几块黑不溜秋的东西，移出火堆发现是几块闭合的大贝壳。少年收起珠子放入包袱中，招呼几人动手砸开贝壳，顿时清新的鱼香味溢满四野，脸盆大的贝壳中各放着几条尺把长的去头鱼儿。
热腾腾的美味就在眼前，楚满山吞了吞口水道：“列位、小哥，请了啊!”边说边迫不及待的拿起一条，呼呼的吹了几口气也顾不得烫了，张嘴撕下一大块草草的嚼了两下便囫囵吞下。
有人带头，众人也都不客套了，纷纷开吃。几位客人都甩开了腮帮子，主人家更是吃相豪迈，像耍把式卖艺的玩吞宝剑一样，拎着尾部、仰头开口整个吞下、再一拉整条光溜溜的鱼骨不带半分肉末、随手扔进火堆里，看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差点没噎住。
不多时大半的烤鱼都进了少年的五脏庙，见五人像见鬼了一样瞪着自己，少年舔了舔嘴笑道：“我说几位，再不抓紧我可全搂进肚里了，完了还有重头菜呢。”
一阵风卷残云之后，食量较小的楚满山开始打饱嗝了，看了看方胖子，又瞅了瞅少年忍不住问道：“兄弟你是头一次来天荒吗？”少年点了点头。“嘿！这真是.，那你咋比方大头还能吃呢？我刚来这鬼地方足足两天没吃下东西，看你这食量咱们兄弟几个加起来也比不上啊！”说着又瞄了瞄方大头：“哈哈哈，大铁头唯一能自傲的也没了，看来以后再也听不到那句‘有种比吃的，老子撑死你’了。”方大头不服气地嘟囔道：“我还没吃饱呢，我就是吃得慢点而已，我还能吃！”
“你们的酒在哪？别瞪，你刚才打嗝一股酒味，拿出来配下面的宝贝正好。”少年微笑着对楚满山说道。
“服了，我喝那么丁点早没味了，这你都能闻出来，那铁哥我去把马都牵来了啊！云哥、胖头来帮我！”
见几人取来酒水，少年向几人借了马刀将火堆拔开两半，在余烬中扒拉出一个盘了好几圈磨盘般大小的东西，用匕首刮去余灰。卓轻云忍不住问道：“这该不会是湖里的那种鱼吧？”其他几人闻言也一惊：“挺像的，虽然小点，该不会真的是吧？”几人上前帮忙将那东西斩成数段都吸了口气：“果然是！跟部落里祭神时的香气一样。”
少年疑惑地问道：“怎么，这东西吃不得？”
卓轻云苦笑道：“这个湖叫龙泽湖，而这种鱼就叫龙鱼，被高原众部落视为水神的子嗣，是神圣的象征，只有在重大的庆典中才会拿来祭祀用，平时严禁捕杀更别说烤熟下肚了。秘术堂和圣武堂也明文规定尊重部落信仰严禁学生们捕杀食用的，不过龙鱼凶猛好斗非常危险，一般人也不会去惹怒它们，这条虽是小鱼也不好制服，况且现在湖面几尺厚的坚冰更不可能捕捉了。小兄弟，你这鱼.”
少年赶忙说：“哦，我这鱼是来时在船上买来的，并不是什么龙鱼，只不过长得像而已，好像是垂海地区的特产，叫什么大长鱼之类的。绝对跟什么龙鱼一点关系都不沾！吃了也绝对没事，不会违反规定更不会破坏信仰！”说着快速切好几块塞到几人手里。几人相互看了一眼，楚方二人急忙附和：“小兄弟说的对，是我们搞错了！这那有什么圣物，这就是条普通的长点的鱼罢了！“
众人此时都反应过来，大家心照不宣，准备享用这条普通的鱼。贪吃的方大头更是小声嘀咕：“终于能吃上一顿了，真是老天开眼啊，水神在上明鉴，我吃的可不是你的子孙.。”说完张开大嘴咬了一小口顿时美得要飘起来了：“啊！香、滑、嫩、劲！这是鱼肉吗？怎么有牛肉的口感、还有奶香、像抹了蜜一样甜美！啊牙要酥了，舌头要化了！啊，滑下去了！好柔好暖！”
见到方大头的陶醉模样，四人更耐不住了，纷纷开吃，一时间称赞叫绝的怪叫声不绝于耳。
众人用贝壳作杯将酒水分了，少年痛饮一口赞道：“好酒！烈而不辛、微苦而甘冽，想必这就是天荒最出名的落霞酒。”方大头此时一副找到知己的神态：“想不到小兄弟也是同道中人，对吃喝，呸！对饮食也是极为上心之人。小弟方屺严也好此道，不如你我就在美酒美食之前、高天明月之下、众位好汉的见证下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如何？”楚满山一脚将其踹开骂道：“就你这两口就犯浑的量还跟人家小兄弟比，还异姓兄弟，你怎么知道人家不姓方？”
少年拱了拱手：“山水有相逢，遇见就是缘。小弟姓华名旗文，安明人氏，大家叫我旗文就好。来天荒是为了进七岛秘术学院学习秘术。”说完别有深意的看了看五人。少年自报家门，几人心领神会：大概意思就是老子也是有来头的，说不得日后还要见面相处，而今吃了老子的好处，心里就要放明白了，不该说的别他妈乱叽歪！
见众人领会了意思，华旗文满意的点了点头，提醒几人吃完把骨头扔到火堆里。
卓轻云见状不禁乐了：“旗文兄弟，你时间掐的挺准，正好后天是入学考试，大部分人三四天前就到了。”
楚满山也很有深意地笑道：“兄弟一定要考上啊！嘿嘿，听说这‘大长鱼’长大成熟后，身上会有几片鳞甲转成彩色，两颗长牙更是炫彩夺目坚如精铁，都是秘术师们会花高价钱收购的稀罕物。至于肉质味道更是.啧啧！”
华旗文会心一笑：“借吉言，日后有机会再请诸位尝尝极品的‘大长鱼’。”
众人吃得口滑，打破禁忌的快感更添食欲，一溜烟的功夫‘大长鱼’便肉随酒下肚、鳞和骨成灰，彻底在世间消失。酒喝干、肉吃完，五人酒足饭饱，烈酒的后劲上来后坐在火边竟觉得燥热便决定趁着酒劲上路。
几人约旗文一同上路，不想竟被婉拒：“我吃完东西实在困倦不想动弹，今夜就在这凑活一下得了！”
铁小堂指着白马上的包裹到：“小兄弟，夜里太冷太危险。最近有一伙狼群从谷里出来，伤了周围几个部落不少人畜，才向咱们武堂求助的，咱们几个正是猎狼队的，不过在部落庆典上贪玩忘了时辰和大部队脱节了，这才不得不赶夜路。一个人在天荒的这个时节里夜宿荒野太不明智了！”
华旗文听罢，从斗篷下取出两把精美漂亮的短铳道：“有这玩意在，敢有不开眼的过来就等着变成我的夜宵吧！”
众人无语，铁氏兄弟刚想再劝，卓轻云一笑道：“秘术师的决定是不会更改的！其实早在我们发觉前，旗文兄弟就发现我们了，他已经是个了不起的术士了。何况能在这时候弄到‘大长鱼’，肯定有办法对付几只野狼的！咱们不如现在帮他弄些过夜的干草、柴火来答谢小兄弟的热情招待。”
几人便分头拾些干藻类的添火物，又留下两张狼皮供其保暖，卓轻云又给华旗文指明了路径，提醒他一定在明天下午前赶去办理相关手续。与华旗文约定见面时间后，几人登马离去。
目送几位新朋友迎月远去后，华旗文将篝火分成四份分布四方，在先前的灰烬上铺了些干草垫上狼皮准备睡下。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的冰湖上极速冲来，除了一对白晃晃的“眼珠子”，其余各处皆如同最漆黑的暗夜一般。那东西先是像条巨蛇，而后慢慢变化成为一个人形，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来到似还未察觉的华旗文跟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