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唤来了小丫头青盏，将碗筷交给她拿去清洗。她腿脚利索地跑回了厨房，舀热水，取抹布，抹碗筷，干得特别来劲儿，震得手腕上那两只细圆银镯子叮叮直响。
倚在灶台边上掰饼吃的宝瓶见了，逗她道：“小盏儿，清姨娘今儿发你赏钱了？干活儿怎的这么卖力啊？”
青盏埋头笑道：“明儿姨娘要去城里呢！我想收拾了碗筷，回屋把三奶奶赏的那几包东西包上，明儿进城给我娘送去！”
“什么？又要进城了？清姨娘不才往城里去过吗？”宝瓶心里不爽快了，脸上也浮起了半朵乌云。
“哪里才去过？兰珠姐你记错了吧？我们姨娘上个月才去了城里一趟，老早的事情了！”
“去！”宝瓶甚是不痛快，连甜酥脆香的饼都不吃了，丢在小金碟子里一并倒给了来凑趣儿的那只小黄狗。恰巧兰珠收拾了三奶奶的碗碟回来，见宝瓶把那么一小碟子双花酥饼倒给了狗，不由地心疼了起来：“你不吃留给我也好呀！何苦便宜了那贪吃鬼呢？”
“说个事儿给你听，估摸着你也是吃不下的。”宝瓶抄手倚在灶台上忿忿道。
“什么事儿？”兰珠眼角还挂着地上那几块酥饼，见那狗已经三两口咽下去了，也只得作罢。
“明儿清姨娘又要进城了，你说气人不气人？咱们这玉清庵就她好出门儿吧？好像每月都有那么一回，跟来葵水似的。想想咱们，上回什么时候去过城里的都不记得了！”
“谁让人家是主子夫人，咱们是丫头片子呢？况且你我又不贴身跟着谁，是这庵里通使的丫头，不像青盏儿和白露姐她们，主子夫人出门了她们好歹也能沾沾光，你要为这事儿气，那实在是自找没趣儿了！”
宝瓶拉长了个尖脸，眉头皱得跟百褶裙的褶子似的抱怨道：“我也知道这么个理儿，可回回听见了心里总是不舒服。都是只有一条命两条腿儿的，凭什么咱们就得不见天日的地在这儿窝着？连小盏儿这样的都能时不时出去溜达一趟，咱们还净剩憋屈了！”
“兜着点！”兰珠挨近她身边，回头往门口打量了一眼低声道，“给幺婆子听见了，你又得洗大半个月的马桶子了！给谁惹了？怎么火气这么大，说话都像喷火似的？”
宝瓶往上翻了翻她那双黑珠子，正要开口时，白露捧着一副青瓷茶具进来了。兰珠眼角瞄见那青瓷刻樱桃花茶碗里还余有大半盏绿茶汤，忙殷勤上前从白露手中接过了托盘，笑盈盈道：“白露姐，盏儿明儿要进城快活去，问你有捎带的没有？”
白露右眉梢往上一抖，扫了青盏一眼问道：“可是清姨娘又要去城里了？”
宝瓶口气抱怨道：“咱们这庵里还有谁往城里跑得勤啊？不就是那清姨娘吗？白露姐，齐姨娘也许久没进过城了吧？”
“她不爱进城瞎晃悠，就是让她去她也懒得去的，”白露回头瞄了兰珠一眼，见她麻利地将那大半碗余茶汤倒进了她素来用的那只旧瓷碗里，也便没说什么了，目光转回来继续说道，“你想进城？不妨跟清姨娘说一声，让她捎带你一趟。”
“哪儿敢呢？”宝瓶撇着嘴摇头道，“三奶奶还病着，我一说，幺婆子准骂我没良心想风骚，撇下主子不伺候跑城里去快活了，我可不想耳根子发烧，不去也罢！那城里其实也没什么好逛的，这时节又刚解冻，想也没什么好热闹可瞧的。”
“清姨娘这趟又去干什么的？”白露问道。
“问小盏儿呗！我估摸着，应该是去给三奶奶请方子了，她就信城里那贵添堂的方子，总夸那里的大夫是妙手神医，瞧不上村里那贺大夫。”
白露那双小狐狸似的眼珠子往右一转，仿佛想到了什么，嘴角不禁勾起了一丝蔑笑。这时候，沈婆子一脚垮了进来，丫头们立刻散开不语了。
兰珠将洗净擦干的茶具递还给了白露，白露捧着回了齐姨娘房间，搁在茶案上放好后，走到正在抄写经文的齐姨娘身边道：“姨娘，奴婢闹肚子，上后院去一会儿，您有事儿叫香儿一声。”
齐姨娘低头抄写道：“你去吧，我这儿没什么事儿的。”
白露唤来了小丫头香儿，让她伺候齐姨娘抄经，自己则抽身去了后院。到了后院，静悄悄的，探看了一下四下没人，她立刻手脚快当地爬上了后院西墙那棵梨树，再攀着枝干落到了墙头上，最后顺着墙头跳了下去。
墙外是疏松的泥土，以及茂密的竹林丛，她那么跳下去根本伤不了什么。抖了抖腿脚后，她跑出了那片竹林，沿着一条下坡小路快步往前走去。那小路的尽头有一户人家，此时正亮着烛火，还能听见一个老婆子正在厨房唠叨个不停。她搓了搓有些发冷的手，缩着脖子躲在了旁边竹林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院那片。
等了一小会儿，只见一个年轻后生手提着两个油纸包，两腮酡红地晃了回来。她立刻捡起地上一块儿泥砸了过去，泥块儿在那人脚边炸开了，那人惊了一下，抬头正要吆喝时，她忙招了招手。
那人一见是她，丢开手里的油纸包，撒腿跑了过去，冲进那丛竹林子里就一把将她抱住了，喘着粗气道：“你怎么来了？想我想得等不急了？我今晚也正想着你呢，来得正好……”
“疯了？”她压低了声音道，“这儿你家呢！我来找你是有正事儿的，你快先别胡闹了！”
“我真想你……”
“再闹我真走了？”
“行，”男人勉强压住了心火，却搂着她不撒手道，“说吧，什么正经事儿让你这么晚跑我家来了？那老阴司肯放你卖身契了？”
“明儿那女人又要进城了。”
“哪个女人？”
她重重地拍了男人额头一下，轻声训道：“才多久就忘了？庵里那个清姨娘，记得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