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天气愈发显得沉重了,小庄走到鼓楼,小雨就已经淅淅沥沥泼洒下来,小庄没带蓑衣斗笠,只能先到一家绸缎庄的屋檐下避雨,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
大街上行人匆匆,雨一下,人立马变得少了。清濛的天空显得沉静下来,雨水滴滴答答,落在黑色瓦片上,顺着就淌下来,檐下的青石竟然被击打出了点点水坑。少时,风雨渐浓,小庄却忽然听到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鼓楼穿过,直往城门而去,他愣了愣,都这个时候这个景儿了,还有要出城的人吗?
透过雨帘,他只看到有一群着青色奴衣的骑士汇聚在一起,头戴青箬笠,披绿色蓑衣,往城门赶去,丝毫不被风雨所租。每个骑士背后还背着一个油布包裹,也不知带的什么东西,正好奇间,却冷不丁听到那身后绸缎庄的掌柜的说道:“这位小哥衣着单薄,进来喝点热茶驱驱寒气如何?”
江南人风范儒雅无论富贵贫贱,就连一般商贾也都是很好客的。小庄听到那掌柜的招呼,便笑道:“不妨事,我身子硬朗,在掌柜的看是寒气,在我看不过凉风而已。”
“小哥好洒脱。”掌柜的走过来,自斟了一杯热茶递了过来,小庄赶忙称谢捧在手中。掌柜的看着满天风雨,一时笑道:“这雨来的突然啊,不过倒也适时,若是明天还下,我倒可以搬个藤椅坐在天井里听雨了。”
“掌柜的好雅兴。”小庄笑了起来,随意道:“您这生意火爆,天天客满,想歇着怕不是那么容易吧。”
掌柜的嘿然一笑,摇头道:“承蒙小哥夸奖,小本生意罢了,虽然平日里忙些,但明天是决计不会忙的。”
“哦?为什么?”小庄很好奇。
“明天咱准备关门停业。”掌柜的也不瞒他,直接道:“东家有吩咐,明天不接客不做生意,不单单是本店,听说东家旗下的十六家绸缎庄都停了业。”
“啊!”小庄惊呼一声,忙道:“停业!为什么啊?”
掌柜的耸了耸肩,道:“东家安排,咱们不好多问,读书人说偷得浮生半日闲,咱也试试这股子风雅。”
小庄脸色阴晴不定,听到掌柜的这话,便将茶水饮尽,还了他茶杯,道:“掌柜的,我还有事儿,谢了你的茶水,我先走了。”
掌柜的愣了一下,忙道:“雨下的尚大,你若要走不妨先等一下,我且取了蓑衣来,借你一用。”
“不麻烦了,我身子硬朗,不怕风雨。”说着朝掌柜的行了一礼,冒风而去。
匆匆回到萍逢茶楼,来不及去跟掌柜的销假致歉,他一溜烟就跑回了后宅,敲开倒座房门,唉声叹气的坐在了椅子上。
楚汶正在床上躺着假寐,他一进来便醒了。玉儿之前倒是也在这里,刚刚才走掉的。看到小庄一脸如丧考妣的样子,楚汶忙问道:“出什么事儿了,你这副德行。”
小庄无力道:“我去飞蓬楼找了趟小六子,问了问徐相公当时到底说了些什么。”话音一落,小庄又忍不住说道:“可回来的路上却又碰到些奇怪的事儿,我觉得一切没那么简单,却又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楚汶挥挥手,为他倒了杯茶,示意他慢慢说。
“呼——”小庄长舒一口气,这才将一路上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听完小庄的话,楚汶一时沉默下去。
诸多信息在他的脑海中盘旋环绕,他一时间竟然抓不住头绪。不过冷静下来,他慢慢思索,骤然找到了一丝联系。
徐温那番做派,摆明了只有一个目的——自残。说白了就是自己故意把自己往监牢里投,有意惹恼学督大人。不过他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什么呢?楚汶眯起眼,整个人虽然缩在被子里,想法却已经飘到了府衙大牢。
也许,是青苇先生吩咐他这么做的。
楚汶十分清楚作为府尊西席江南文宗的青苇先生有多么厉害,先抛开别的不提,让徐温在酒席上故意惹恼学督大人,从而再有意惹恼钦差大人,被盛怒之下投放入监狱,这么一来,徐温便可在浩浩荡荡的商务改革一事中把自己彻彻底底的摘出来,只做个优哉游哉的看客便可。这么一来,无论是朝廷还是商人,都拿这位本应地位紧要的才子没辙,实在是个旱涝保收的法子。
可这代价未免大了些,毕竟惹恼了督学大人,这一辈子的科举前途也就赔掉了一半。不过转眼一想,他也释然了,因为徐温的祖父,徐家那位一手参倒欧阳舒的老大人曾有过祖训,徐家人不得进仕为官,也就是说,徐温的科举最多也就到了秀才,这就等同封顶了。也许这也正是为什么快要三十岁的人了,徐温却还只是秀才功名的原因了。
既然不在乎科举,那便是只求清誉了,难道青苇先生此举,是为了替徐温赚足江南威望?让徐温哪怕在江湖之远,亦能从容一生?
楚汶想了许久还是不得要领,只能且放去一边不提。相对而言,他倒是对傍晚骑马出城的那些人和停业的商家们更感兴趣。
在这个时候,这个敏感十分的节点上,一群明显训练有素的家伙急匆匆出城,是要干嘛去?虽然只是靠想象,楚汶也觉得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说不定这伙人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大背景。
而停业的商家们,则要简单许多,明显是怜光府商户对钦差的反击,不过楚汶倒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怜光府商业发达,据小庄探听,总共停业的也就这么几家,想来是不想惹上什么灾祸,提前关张大吉,避避风头。
想到这里,楚汶不由得一阵痛苦。
自己的信息实在是太落后了,单靠小庄去帮自己打听些事情,是很难有大发现的。比如今日学督大人悄没声息的就进了怜光府,比如那群冒雨出城的骑士,再比如忽然宣布停业的商家。然而这也只是明面上的动作,背地里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单凭小庄一人,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小庄说完了话,又喝了两口水,便先走了。他在前店还要跟掌柜的扯皮,毕竟自己没在店里,哪怕是请了假也免不了掌柜的白眼。好在掌柜的平日里跟楚汶关系不错,又知道小庄是楚汶的兄弟,比起其他人来说,小庄生活还算是优渥很多了。
小庄走后,房间骤然陷入沉默。楚汶闭上眼,紧紧皱着眉头,长久之后不由得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老子心里也住着一个小贱人啊,都说了清平乐,老子操这份心干嘛?”
想着想着,楚汶却觉得心中愈发淤塞,不由得闷闷喘了一口粗气,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心中嘀咕道:“睡他妈一觉,天大的事儿明天再说!”
然而雨声滴答,桂花香残,他竟是失眠了。
八月十日,楚汶失眠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