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脸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也不是什么宅心仁厚的家伙,他之所以能够耐着性子在这里和楚汶废话,最重要的一点,不外乎楚汶言道,自己是善堂的人。
何谓善堂?
其性质和楚汶前世的慈善机构差不多,一般都是由大户富商成立注资,以救助鳏寡孤独者为目的。算是社会进步的一种标志,非常的具有人性化!而善堂在灾荒的时期,也会负责救助流民,安置灾民等事宜。此间的情况不用多说,凄惨历历在目,作为实际的领导者,刀疤脸汉子,肯定要为自己的乡民们着想。
所以他才会和楚汶一直聊到现在。
听到楚汶的话,刀疤脸满脸的怒气渐渐消散了,他笑了一声,点点头重新坐下来。片刻之后,他继续道:“其实我也明白,想让官府放人,根本就没指望。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干,我只知道,再这么下去,这里的人谁都活不下去。”
说到这里,刀疤脸顿了一下,他回首望了望数不清的难民,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被人逮进了这个地方,实在是出不去了。没办法,我只能带着还能动弹的兄弟们,想法设法的活下去。其实这里原本也不错,人口也不少,吃的喝的,也能找得到..”说着说着,刀疤脸的眼里闪过一丝苦涩,声音也渐渐的低了。
楚汶放眼望去,只见那些壮汉们,几乎是人人满载而归,有背着粮食的,有抱着瓜果的,有推着小推车,车上还有水桶的,正有条不紊的向每个芦棚发放。楚汶明白,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去劫掠庆家集的原住民了,可他还是不明白,因为这不像是劫掠,如果是抢劫的话,又怎么会只有那么点儿。
“我虽然刚来,但也能看得出,庆家集治安尚好。”楚汶皱了皱眉,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们好像,并没有惊扰当地居民啊?”
“要是没有当兵的,哼哼..”刀疤脸冷笑一声,闭口不言。
楚汶心中了然,但还是存了一丝疑虑,片刻之后继续道:“这些当兵的大多在庆家集外布放,难道还负责维护庆家集治安?”
刀疤脸愣了一下,看了看楚汶,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有意也似无意般道:“我们不是土匪..”
楚汶心中一震,便起身道:“是我言语唐突了,壮士莫怪!”
刀疤脸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在意,接着说道:“现在我还能不做土匪,但谁知道往下会怎么样呢?如果活不下去的话,那一切都没得商量了。嘿,咱从地狱里逃出来,为的不就是一个活着吗..”刀疤脸这话有点感慨的意思,但很快他便收拾起情绪,转而向楚汶问道:“你呢,你既然是善堂的人,那准备怎么帮我们!”
刀疤脸说话直接,开门见山,一双眼睛也紧紧的盯着楚汶,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楚汶笑了笑,胸有成竹丝毫不见慌乱,他和老七对望一眼,老七也很镇定,但神色中还是透露出了一丝询问的意味儿。毕竟他们此番来,只是为了徐温的一个请求,没想到还会碰见这档子事,心中实在是没底。但眼看得楚汶这个样子,他心中竟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希望他能有好办法吧。
“我带人来!”
一句话石破天惊!
刀疤脸简直要一口老血喷出去,他豁然起身,看着楚汶,像看一个傻瓜一样,就连老七和玉儿,都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带人来?
你当这是打架斗殴啊,说带人来就带人来,这话要让守在庆家集外的官兵们廷加,非得为楚汶的目中无人而咬牙切齿!
刀疤脸当即便郁闷道:“这就是你想的法子?”不等楚汶说话,他便怒道:“如果能自由进出,那我们早就一股脑逃出去了,还用得着在这里等死?我不管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我知道的是那些守卫的官兵们,没有一个是吃素的,想要有大批人员出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楚汶笑了笑,擦了擦脸上喷过来的唾沫星子,轻声说道:“别着急啊,你先坐下!”
刀疤脸喘着气坐了下来,半晌才叹道:“我明白了,你压根就注意,纯粹来消遣老子的!”
玉儿虽然也不明白楚汶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却见不得楚汶被人骂,当即便一瞪眼,反唇相讥道:“你活都活不下去了,还在乎别人是不是来消遣你的?”
“你..”刀疤脸简直像个一点就着的火药桶,马上又重新站起来,指着玉儿喊道:“你小子..。。”
“你什么你你什么你!”玉儿也针锋相对,毫不客气道:“看看你的人吧,都得疫病了你还在这里聒噪个不休,真要等他们死了你才着急吗!”
刀疤脸的眼珠子一下子瞪的极大,然后颓然坐了下来,失声道:“你们都知道了..。”
“那么明显的事,谁会不知道,你打算让这些人陪你拖多久,拖到他们都死吗?”玉儿决计不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只是自顾自道:“你看看这里,条件简陋,脏乱潮湿,人挨人人挤人,疫病如果能好,那才是真的见鬼了呢。你们还缺衣少食,眼看得仲秋都快过了,等到天气一冷,不用官兵围堵,不用朝廷派人剿杀,你们就自生自灭吧!”
一句句话如同锋利的长矛,让刀疤脸面无血色,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连带着他身后的很多壮丁都面面相觑,无一言以对。
“你们不想说实话,我来替你们说!”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玉儿旁观了许久,早就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了,当即说道:“你们已经到了绝境了!”
刀疤脸脸色大变,愤然死死盯着玉儿。楚汶心叫不好,赶忙拦在玉儿身前,老七也心有灵犀,手缓缓按在了刀把上。
不过也只是片刻,刀疤脸便失落的低下了头,然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他之前所表示出来的所谓的“要造反”、“活不下去了不在乎做不做土匪”、“官府欺人太甚”、“干脆反了他娘的”等等的话,其实全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表现。自己的事儿自己才最清楚,如今跟着他南渡逃荒的流民们是何等情况,他一清二楚。可是越是这样,他就越要提高警惕,他信不过官兵朝廷,也信不过莫名其妙过来的楚汶三人,更是连一直闭门不出的庆家集居民们,都信不过。
他为什么不去抢劫居民,其实原因除了之前的两个之外,还有一个。
他实在是没这个本事了。
能够动弹的壮丁,不过百人,而这里的庆家集镇百姓,又何止千余。要真是逼紧了当地百姓们,就算是官兵们好整以暇的观斗,他都不见得能取胜。
更何况,灾民们还爆发了疫病。
虽然现在并不明显,但见识过饥荒疫病的刀疤脸可以想象,当疫病爆发的时候,这里该是如何的人间地狱,惨不忍睹。
所以此时和楚汶的对话,无外乎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可是出于一种微妙的心境,导致他越是濒临绝境,就越是要不动声色,他实在是怕极了,怕自己的稍有不慎,让所有的人,都滑入人间地狱。
场间气氛就这么沉默着,玉儿说完那句话之后也陷入了沉默,她心中其实也是害怕的,所以偷偷的藏在了楚汶身后,尴尬的看着惊魂未定的老七,吐了吐舌头。老七才没工夫看她是什么情况,此时他只知道自己在那实力变态的刀疤脸手下走不过两招,如果真出了什么变故,自己恐怕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可是当他瞥见楚汶的神色时,意外的觉得心里一平静。
楚汶站在棚中,一动不动,脸色却格外的镇定,甚至有种把握全场的气势。这种气势很快散发出去,感染了很多人。
包括一直站在刀疤脸旁边的那个少年。
那少年一直低着头,很内向的样子,当玉儿说完话之后,他也未曾动弹,而此刻,他却忽然动了,而且动的格外敏捷。一刹那间,那少年已经来到楚汶和刀疤脸中间,毫不犹豫,干干脆脆的朝楚汶跪了下去!
“求你,救我北阳府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