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微服便衣,在五人的护卫下慢腾腾的走在江花街上,不时左右看看,倒像极了一个闲来无事的富家翁。只有他身边的那几个大内侍卫深深出卖了他,如此彪悍的护卫,那主子若不是官家人,才是见了鬼了。不过江南的百姓都是吃过见过的主儿,也没谁因为这个就另眼相看,最多瞥上一眼珠子,便自顾自的逛开了。
“大人。”那身高明显拔头筹的一个护卫见自家大人好整以暇闲庭信步,不由得一阵郁闷,毕竟这里人山人海,出点什么意外都难以把握,便劝道:“此处人潮汹涌,为安全考虑,咱们还是赶快去码头吧。”
“码头的人就不多了?”钦差厚重的声音略带着丝笑意的说道:“莫要疑神疑鬼,不如趁着这个功夫多看看江南盛景。”
那侍卫撇了撇嘴,道:“属下可没大人的那份心思,只是咱们不还应了知府郑大人的约吗,若是去的迟了,面子上总不好看。”
“迟不了。”钦差语气有些生硬了,道:“我心里有数。”
“呃..”那侍卫闹了个不痛快,只得缄默,悠悠叹了一口气。
过了会儿,钦差忽然笑着问道:“咱们昨儿才说要请怜光商会吃饭,今儿郑知府又要请咱们吃饭,你说为的是什么?”
那侍卫皱了皱眉头,道:“咱们请客吃饭,为的自然是提征商税,那郑知府嘛..我却是不好说。”
“哦?”钦差笑了笑,问道:“为什么不好说?”
“大人曾说过的啊。”那侍卫沉吟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轻声道:“这位郑知府也是个积极响应提征商税的人物,只是方式上与朝廷有些出入不合,但殊途同归,所以从这方面讲,他就算不帮忙,也不应该阻碍我们施行国策。”顿了一顿,那侍卫又苦着个脸道:“可是如今局势,他不说话,等同默认了怜光商户歇号之举,这不是让那些商人们更加有恃无恐了吗?”
钦差点了点头,笑道:“看来你这个脑瓜子,也算是开了些窍。”说完陈钦差略微叹了口气,幽幽道:“如今局势一触即发,他不帮忙,就等于在反对啊.。。”
“他敢!”那侍卫也是个暴躁性子,当下一梗脖子,叫道:“难不成他还想抗旨..”
“噤声!”钦差冷冷打断了他的话。
那侍卫背上一寒,顿时咬住了嘴,把剩余的话活生生咽回肚子里,沉声道:“功成孟浪了,请大人责罚。”
钦差扫了他一眼,道:“罢了,早知道你是个耿直性子,嘴里闲不住。不过待会儿在酒桌上,你若是再忍不住,那我可就没办法了。”
侍卫这才唯唯点头,笑道:“我路功成这性子,大人是知道的,否则皇上也不会把我派到您身边儿当差。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尽管责罚,要不..我就去负荆请罪!”
钦差苦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对这家伙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时,这江花街就差不多走到了头,远远望着柳树上的灯笼也逐渐稀疏。穿过江花街,往北走约莫十来步,就能看到一座码头了。这码头有三十来丈长,都是用圆木搭建,上铺木板,乃是怜光府富商出资修建,专供游人上画舫的码头。
这里比起人影憧憧的江花街而言,人少了很多,只是因为能够游船江上的人家毕竟不多,所以才显得清净。钦差刚走到码头,就看见有个模样俊朗的青衣小斯走了过来,朝钦差大大唱了个诺,说道:“候老爷久矣,请上船罢。”
陈碧定睛一看,那小厮手指的地方是一艘常见的乌船,船不大,但也能承载十来人,是将游客从码头渡到画舫上去的。
“你识得我?”陈碧顿感有趣,问那小厮。
那小厮谦逊的笑了笑,说道:“若是连自家客人都不认得,那醉花阴的牌子,尽可被人摘去了。”
“哦..”陈碧爽朗的笑了一声,叹道:“原来是江南第一名楼醉花阴,郑大人手笔不小,也好,在江北就常听闻醉花阴大名,今日倒可一开眼界。”
那小厮听闻大喜,便躬身道:“请。”
陈碧与护卫们便纷纷上船。只是连那小厮都没注意到的是,陈碧瞄向画舫的目光中,陡然闪过一丝愤怒和慨叹。
奢靡误国啊..
月影江上,浪逐群星,在船子的摇桨下,不多时,陈碧的身影已经远远不可见了。
而码头上,取而代之的,正是一路尾随而来的楚汶和玉儿。
“还真是越来越复杂了..”楚汶眯起眼睛,打量着一江秋水,闷闷的不知在想些什么。玉儿自然听不懂楚汶的话,只是问道:“咱们要不要过去啊?”
楚汶摇了摇头,道:“不着急,等他们开了席,咱们在府尊的引荐下才能入席。时候把握不对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说完这话,楚汶的眉头慢慢拧在了一起,似乎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
“怎么了?”这回玉儿马上发现了楚汶的神情变化,皱眉问道。
“我之前的想法,恐怕有些不对。”楚汶眉头拧成了一座小山,神色也有些不太自然。他清楚的记得,那个侍卫对陈碧说的话。
抗旨..
什么叫“抗旨”?
什么叫“旨”?
只有皇帝的话才叫旨..
此事,难不成还有帝王参与?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件事情可就出乎意料的复杂了。
好半晌,楚汶才心中苦笑着摇头微叹:“早该想到啊,早该想到..”
玉儿望着他,楚汶却不再解释些什么,而是对玉儿道:“差不多了,咱们该去了,先在船尾候着,等府尊唤了再进去。”顿了一顿,他又笑问道:“别忘了你的身份。”
“这是自然,你的婢子嘛!”玉儿笑了起来,点头道:“你放心,我自然不会忘的。”说完这话,她有些伤感的喃喃道:“是醉花阴哎,也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姐姐..”
楚汶抚了抚她的头,笑了笑,却不多说什么。
话分两厢,且说这画舫内的做东之人。
今夜做东的,自然是府尊大人,哦,还有青苇先生。
醉花阴是江南名头最为响亮的章台楼,自然也是财大气粗,单看着停泊在江山的数条画舫,也没有任何一家能比的上的。
远远的望去,在江面上,有百余条大船争相辉映,璀璨无比。醉花阴的舫船更是多达十余艘。这还不论那些依靠着大船的小船,若是再加上这些,醉花阴几乎就要一统梦华江了。
花舫十余艘,一个比一个的装饰精美,其中一艘高有四丈,三层叠加的花舫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见上面处处张灯结彩,笙乐不停,足足让星月之光都为之黯然。
可惜这么华美的船,今日却不对平常一掷千金的豪客们开放,因为府尊大人已经莅临于此。为此,那醉花阴的鸨子甚至推了数位常年的恩客。
可是即便如此,坐在三楼正厅上的府尊郑大人还是愁眉苦脸,忧心忡忡。
“你说的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让你如此看重。”郑大人坐在南面客位上,向面西而坐的青苇先生问道。
青苇先生神情比起府尊平静许多,但眉心一点也是稍许纠结,听闻府尊问话,他思虑片刻,才答道:“说实话,那人我也是今日才见到。”
“唉..”府尊无力的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你可知道,如今市舶司衙门都已经开了起来,钦差此行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平常人等,是决计劝不住他的。”顿了一顿,府尊欲言又止。他本想说何况钦差手里还有天字第一号人物的旨意,可最终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毕竟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府尊且放心,我对他很有信心。”青苇先生笃定道。
“可这信心从何而来啊!”府尊苦笑,“你享誉江南,尚束手无策,我经营二十年,依旧无计可施,难不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布衣,就能够让钦差回心转意?”
青苇先生笑了笑,道:“说不定。”
府尊被噎了一下,最终还是苦笑道:“罢了罢了,既是你看中的人,想来也错不了。”顿了一顿,他又道:“就算今日毫无功效,也无妨,毕竟咱们也算努力过了。”说完府尊长叹一口气,缓缓道:“尽吾志者不能至也,可以无悔矣..”
青苇先生点了点头。
停了许久,府尊忽然问道:“你家庭筠..还是不肯出来?”
青苇先生愣了一下,才缓缓叹道:“这孩子脾气倔强,哪里会是那般轻易折服的主儿。”
“他的想法是好的。”府尊笑道:“可如今局势摆在眼前,那些江南士子们虽然个个义愤填膺,可真敢当着学督大人的面儿闹事的,却不见得有几个。否则,学督大人都在这怜光府住了三天了,可有一人登门造访?”
青苇先生点了点头,道:“年轻人,不吃亏,是成熟不了的。”
府尊嗯了一声,还未待说什么,便听到那门口青衣小厮喊道:“客来也..”
府尊与青苇先生忙起身,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