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初已经震惊到觉得自己随时会死去。
她虚软无力的靠在兰飒身上，除了一遍又一遍的喃喃自语，什么都做不到。
兰飒稳稳地撑住她，用相对轻柔的声音安抚：“不用害怕。”
雨初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我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害怕……吸血鬼，妖精，龙，弗莱娅……我想我连该怎么惊讶也快忘了……”
终于完全走出火焰的龙睁大亮红如炭的眼睛，将头压低伸到兰飒面前与他平视。古朴的音调在空气里缓缓荡开，带着某种让人震撼的颤音。
——从签订契约到现在，你还是第一次召唤我，兰飒·菲尔斯——
“你完全没什么变化，奥赛。”
直到火焰散去，兰飒才放开牵制着雨初的手臂。神色柔和的抚摸着龙凑过来的头颅。
——五十年的时间只够我打一个瞌睡，我警告过你，人类之间，牵绊是最脆弱的东西，但你仍沉迷于此——
兰飒的声音里多了些疲惫：“没有什么东西会永恒不变，奥赛。人类离不开牵绊，因为我们的个体太过弱小……”
奥赛将头凑近呆愣在原地的雨初。它开口，带着灼热的气息。
——你，生于混沌的女人——
“你为什么这么说？”雨初壮着胆子问它，“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是吗？”
太阳逐渐朝地平线下爬去，奥赛将头凑到雨初面前。
——圣洁而肮脏，新生又腐朽，最纯粹也最斑驳，坠落于地，纯白之黑——
“那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雨初觉得如同身在梦境，想要躲开奥赛凑过来的大头，却又动弹不得。
——奇特的人类——
奥赛说着展开双翼。
——雨初·凯奇，这是个预言，是个诅咒，因爱而生的诅咒。剑是你的，心也是你的，始于最初，始于终结——惟有死亡方能换取生命——
“我不了解……”雨初一边说，一边伸出手，爱怜而哀伤地轻抚龙的脸颊。
龙的声音里充满怀念。
——我仅是一个种族的末裔，遭遇放逐，濒临灭绝，我了解你深爱着的东西，我也深爱着我的宗族，但我并不曾与它生死相随。但我请求你，听我说。让那些幻影去罢，你绝不会孤身一人。我向你保证，除非你自愿，否则谁都别想带你回地狱。你是个切入点，但你若要爬上毁灭的火葬台，我也不会袖手旁观，龙族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希望被火焚烧——
“奥赛，我没有孩子气到那种地步啊……我只是想要寻求公正和真相，我不会放弃，无论是未来还是自己……”雨初轻轻地吻了奥赛的头，表达着自己的坚定。
——你是个切入点，雨初·凯奇，你是个钥匙，改变的钥匙——
兰飒将香油倒在龙头上。
“我感谢你，奥赛，”他说，“感谢你教会我的一切，感谢你的公正，感谢你们整个种族的支持。我们的约定该开始了。”
——时代已经改变，我无法阻止我族的衰败，但很高兴还可帮助你，我的朋友。兰飒·菲尔斯，只要你活着，龙族立下的誓约就永远不会结束——
——你们会听见我的声音——
奥赛回答。香油从它的鳞片，渗进土地。
“是的，我会的，”看着它挥动翅膀离开地面，兰飒说，“但我要的不是你的声音，而是你的公正。惟有死亡方能换取生命——你会按照约定做对吧？”
——只要你活着，我们的誓约就永远不会结束。——
奥赛升上高空，发出震撼四野的吼声。
——吾族之威——
沉默的猎人一言不发地单膝跪下，无论身在何处，所有听到的人也跟他一样，在龙威下匍匐于地。
“远古之物，”雨初控制不住的战栗，跪坐在地，她喃喃道，将脸贴近焚烧后还在冒烟的地面。
“天空之主。”她听见兰飒低沉沙哑的应和。
——吾血之血——
天空中的龙叫道。陆陆续续的，铺天盖地的黑影带着狂风盘旋在暮色的天空里，齐声加入它的怒吼。
于是，龙族齐声高鸣的乐音响彻夜空，数百年来，这是头一次。
兰飒仰望着天空，声音浑厚而清晰：“天空中的霸主回来了，吸血鬼将不再受风的宠爱。”
雨初迷惑的望着他：“兰飒，你想要做什么。”
猎人沉默的站直了身体，俯视着她的脸被残余的火光映照的忽明忽暗。
“我想要，扭转乾坤。”
龙群消失了很久以后，雨初才找回自己全部的感觉。而这期间兰飒一直仰望着天空，纹丝不动的姿势，如同在祈祷。
“之前那些东西是什么？被烧死的那些。”她裹着兰飒的披风，勉强稳住自己发抖的身体。夜晚的树林冷得吓人。
兰飒收回了视线，恢复了冷漠严肃的样子，将她带回了宿营的地点。
“妖精、亡灵的结合体，接近黑暗的地方，总会有很多这种东西。”他面无表情的从马匹上的包裹里翻出绷带，扎好自己受伤的手。然后，抬起有点惨白的脸，面无表情地用拇指抚过雨初无意识中咬破的嘴唇。
直到这时候，雨初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唇上传出来的钝痛。
吸血鬼，妖精，亡灵，龙……
太短的时间，太多的突发事件，让她焦虑茫然，无所适从。虽然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要在这里让自己受伤，会死。”
刺痛感唤回了雨初的注意力，兰飒用纱布擦掉她唇上的血痕，然后把纱布丢到已经燃起来的篝火里烧掉。
“我的姐姐……她还活着对吗？”
“告诉我，兰飒。我的姐姐……她还活着对吗？”
“我感觉得到，她不在那座坟墓里，这件事，你们一定知道对吧。”
喝下一大杯热可可，雨初总算镇定了下来。这个一直盘踞在她心底的问题，也终于问了出来。
兰飒却不回答，闭了闭眼睛，就想站起来。
雨初看他这种态度，一下子无数的问题冲上脑子，就有点失控的一下拽住了兰飒的衣服，对他喊道：“你不准走！”
兰飒转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沉默着坐了下来，看着她。
雨初还以为他会扬长而去，一下自己也愣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看着她，声音毫无波澜的问道：“你有什么事情？”
“我有事情要问你，你、你一定要告诉我。”雨初深呼吸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并且有魄力。
兰飒把脸转回去，拨动着篝火，毫无感情的说道：“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
“为什么！”
雨初的指甲刺进了自己的掌心，觉得自己的理智被他的话烧的一点都不剩，她叫道：“你有什么不能说的？我的家人置身其中，我自己也陷在这里，可是连个理由都不给我，你当我是什么？”
“不幸的普通人。”兰飒猛地把脸转了过来，看着她，脸色变得很冷：“你不觉得你想要涉入的太深吗？吸血鬼猎人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你？”
雨初怔愣在原地，无话可说。
是啊，这的确是吸血鬼猎人的事情，他完全没必要告诉她。她不幸地被吸血鬼攻击，而他，是救了她的猎人。他和她，只是而然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这将是他们生命里唯一的交集。
安杰尔温和的笑脸划过脑海。无论何时，那个人都会用最温和的方式来为她解答疑惑，哪怕是无法对她坦言的事情，他也会尽量以一种不会伤害到彼此的方式表达。但是兰飒不一样。他不会对她展现温柔和宠溺，紧硬的像冬天的石头，让她觉得莫名的委屈。
静了很久，兰飒喝光了最后一口酒，忽然对雨初说：“你不应该卷进来，你姐姐已经为了你做了不少事情，吸血鬼的世界，不是你应该参与知道的。”
雨初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回答：“我也不想搅进这种恶梦里来！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只要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弗莱娅是不是还活着，我就满足了，可是，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你有没有想过不让你知道真相的原因呢？”
兰飒看着她，眼神很认真，他淡淡道：“如果，你的姐姐还活着，你会怎么做。”
雨初沉默了一下，微垂着头，声音不高，却很坚定：“我会去找她，带她回家。”
兰飒沉默了，两个人安静的待了一会儿，他突然拿着毯子站了起来，走到马匹旁边躺好。
“兰飒！”
兰飒深深的看了雨初一眼，声音依旧淡漠：“你应该学会收敛自己的好奇心。对一个人说谎和隐瞒，是为了保护。有些真相和事实，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承受的。”
“能不能承受应该由他自己来判断。”雨初激动地瞪着他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被隔绝在事实之外，你了解那种什么都不知道，和家人生离死别的痛苦吗？！我只有弗莱娅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了解。而且比你要了解。”他闭上眼睛不再看她，“弗莱娅的事情，抓住我，是得不到答案的。我对于你来说，只是一个暂时的保护者，我想你的麻烦已经够多，不需要更多了。”
“你能不能至少告诉我一件事情？”雨初握紧了双手，将脸埋在膝盖里。
兰飒转过头，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送我回去？”雨初努力控着自己语气里的颤抖，“安杰尔先生那里更安全不是吗。”
“我只是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
雨初迷惑着，还想问他。他就朝她淡淡笑了一下，翻转了身体拒绝继续谈下去。
不甘的咬了咬下唇，雨初便在篝火附近躺好，恍惚入睡前，她听到兰飒低沉的声音。
“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说完，他就不再出声。雨初闭上眼睛，感觉头痛无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