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在我们的注目礼下,穿着燕尾服的上司大人用右手托着太太碧吉的手,出现在游艇二楼的尾部甲板上。
上司用他惯用的沉着语气对太太表达了爱意与感激之情,重新宣誓了一通结婚誓言以纪念结婚二十周年,而后当众吻了碧吉,打开一个心形的丝绒匣子,将一条明晃晃的钻石项链戴在了碧吉的脖子上。
全体鼓掌,然后上司大人的朋友发言,大谈上司与太太的恋爱秘笈。大家捧场地大笑,再度鼓掌。
……
我跟着大家一起笑,一起鼓掌,可是什么都没听进去。耳边一再回荡着宴会厅里碧吉对我说的话:“和我一起去吧,我一个人不敢去。听说他是很灵验的,如果你愿意,我也请求他顺便给你看看。”
碧吉请我陪她去见阿尤恩当地的一名巫师,我答应了。碧吉希望巫师施法,用下咒语的方式来保佑她的爱情与婚姻。
我不信巫师,不信巫术,可面对一个可怜的为家庭呕心沥血的中年女人,心软了。我还真是心太软!如果被上司知道,炒鱿鱼似乎是最轻的惩罚,会不会把我告上法庭?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上司上法庭闹离婚,我在庭上低头做证以换从轻处理。
我晃晃头,便听到兰斯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即使不喜欢上司大人的结婚誓言也不需要猛摇脑袋,你找死啊!”
“呃!” 我吓了一跳,手捂着胸口深呼吸。
兰斯整了整自己的领结,对我笑道:“我的结婚誓言一定会让人们真心感动,男人嫉妒,女人心动。”
自恋狂。
我也笑起来,顺着他的意思开玩笑道:“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兰斯的笑容凝结在嘴边,碧蓝的眼睛深深注视着我,那视线威力好大,我转过了头,继续听同事们的激情发言,吹捧上司大人的种种美德。
“你的马屁不够地道” ,兰斯说,“不要以为帮我改了几个错误就有什么了不起,当我是白痴,哼!”
兰斯扬长而去。我又哪里惹着他了?奇了怪了,说他不好也好,说他好也不好,存心找我不痛快。无怪乎连贝拉这样的风流女子都和他彻底闹翻。
兰斯,对你心动的女人还没生出来,嫉妒你的男人一定是同性恋。
裹着包头巾的司机叽里咕噜地说着关于巫师的神奇故事,碧吉和我坐在后座,一路颠簸向目的地驶去。这位碧吉请来的临时司机非常健谈,可惜口音太重,我大半都听不懂。碧吉抓着驾驶座的靠背,不断地提问题,脸上时而激动,时而不屑。
当地的巫师在部落里有着独特的地位,他们不但可以保证部族的平安,还可以影响人们的健康、运气、财富和爱情。
马达轰轰响的老爷车开出城,我们似乎离开了文明,漫漫的黄沙地上,零零落落地分布着土黄色或白色的小土屋,有些破旧不堪,有些已经缺墙少窗、残破不全。
不知怎么的,我有点不舒服,呼吸也急促起来。很久很久没有来过这里,记忆里最黑暗的片断被我选择性遗忘,可一旦身临其境,回忆又慢慢涌来。
车子停在一栋白色的小屋前,几只羊被汽车惊得乱窜,沙尘扬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歇,我们三个走下车子,几个邻居探头探脑地从门缝里张望我们,却没有人出来。
司机敲了敲门,门开了一半,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
“穆卡!”
我惊呼了一声,他仰头看我,惊讶地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四只黑乎乎的手指头搭在了下嘴唇上。
穆卡抱着一只羊羔,我和他肩并肩挨着坐在屋檐下的门槛上,阳光灿烂,但感觉不是那么炎热。
“你和巫师住在一起?” 我问穆卡。
他点头,又摇摇头:“我经常来,有时回家睡。”
“你哥哥呢?” 我问。
穆卡神色奇怪地看了看我,说:“我没有哥哥。”
我差点以为耳朵出问题,而后,穆卡点点头说:“哦,大哥哥他们,他们对我很好。”
“他们现在在哪里?” 我终于明白了。
“沙漠里。” 穆卡说,“以后我也要去。”
“巫师很灵验吗?” 我换了个话题。
“你说沙毕长老?” 穆卡指指屋里。
我点头。
穆卡的黑眼睛露出神秘而憧憬的色彩,“我信的。”
“你意思有人不信巫师,很多人?” 我的好奇心来了。
穆卡痛苦地点点头:“他们被城里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他们会后悔的。”
唉,这个话题也继续不下去了。看来穆卡是个顽固的小迷信,要是他能到学校去正常读书就好了。我转念一想,去学校,无非是接受西班牙的文化教育,他周围的人们也许不愿这样。
“以后你还会来吗?” 穆卡问我。
我想了想,说:“我过些时候有空来看你,可是我要到哪里去找你呢?”
穆卡用手指在沙地上画了一个图,他指着图中的一个小房子说:“我的家。”
“想让我给你带点什么?” 我努力记住图上房子的方位。
穆卡歪头想了想,舔了舔嘴唇,不好意思起来。
我笑了,拍拍他的脑袋道:“我猜到了。”
我犹豫再犹豫,还是问了这句话:“穆卡,你有佩罗的消息吗?”
穆卡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咧嘴一笑:“他到海对面的岛上去了,还说以后要带我去玩呢。”
看来佩罗是没事了。
“你想见他?” 穆卡问道,我回过神来说:“你怎么跟他联系?”
穆卡说:“他在城里的邮局有一个邮箱,我要找他的时候就往里面投信。过几天,他就会来。”
穆卡说着在沙地上写了一串阿拉伯数字。
我明明不想记的,却偏偏记住了,因为那数字是我家所开餐馆的门牌号。
碧吉从小屋走出来,手里多了一串手链般大小的物事:绳子上串着一个贝壳,一块石头,还有一片未经打磨的皮革。她的眼圈红红的,看着我道:“巫师说,他愿意见你。你运气真好,我可是托了很多关系才有机会的。”
我看看身边,穆卡跑开了。
去看看也好,我对自己说。
屋子里点着油灯,隐约有股奇异的香味。狭长的矮桌前,一个驼背的老人席地而坐,他浑浊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我的心提得老高,我见过这位老人,原来巫师就是很久前那个沙地黑夜为我说话的老者。因为他的一番话语,我幸免于歹徒的暴行。
我对他恭敬地鞠躬行礼,然后顺着他的手势坐到了他的对面。
“谢谢您,您曾经救过我。” 我诚恳地对他说。
巫师微微颔首,用法语说:“你是穆卡的朋友,我应该保护你。”
我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好,我不需要问他爱情婚姻,问问财富运气?
巫师什么也没有问,象是知道我想问什么一样。我将双手摊开放在桌上,他握着我的手看了看手心,又翻转过来看了看手背,最后看了看我的脸便闭上了眼睛。
这是巫术还是算命啊,我好糊涂。闲来无事,我朝四下里瞧了瞧,古朴的挂毯装饰着墙壁,唯一的窗户上遮掩着厚厚的布帘,外面的光线丝毫露不进来。
心里莫明一紧,我的目光移向巫师,他已经睁开眼睛,混沌的眼珠忽而变得精光四射,我的心跳不禁加快。
“你想求什么?” 巫师终于开口问我。
“什么?” 我无知觉地重复。
他没有说话。
“我想问将来。” 我随便说道。
“你的将来?” 他不再盯着我,我感觉松了口气。
“嗯。” 我答道,又马上后悔没有把问题说得更清楚一些。
巫师的目光又变得浑浊,他从身后拿出六个大小不等的贝壳,用六条麻绳将它们分别穿起,然后变戏法般地双手一动,六个贝壳与六条麻绳被拧成一个团,他从团中抽出一个绳头,用食指一挑,六个贝壳缩成一个椭圆。椭圆被推到我的面前,一个阿拉伯数字‘0’。
‘0’,什么意思,万事皆空?似是而非。轮回?他们信真主,而不是信佛教啊。
我困惑地看向巫师,问道:“您可以解释一下吗?我不明白这贝壳所代表的意思。”
巫师说:“你的将来不在这里,你会离开沙漠。”
原来如此,可这本来就是我的打算啊。看来巫师也不过是凡人一个,他无法预知未来。
我有些不甘心,贪心地问道:“我的爱情呢?”
巫师似乎感到了我的贪心不足,没有鼓捣什么法术就简单地答道:“不足为虑。”
我心里一喜,想多听点什么,他却闭上了眼睛,不再理睬我。
酒吧的临窗小桌旁,我取出巫师给我的环状贝壳圈,抓住乔依的左手,套在了他的大拇指上,太松松垮垮,我继续试。
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套,太紧了,套不下去,再来,中指和无名指,还是不行。最后,无名指和小指,成功了!
乔依抿着啤酒,好笑地任我淘气,看到我大功告成的样子,问道:“哪里来的?这是什么法术?”
“真和法术有关呢”,我说,“巫师给的。”
我笑着抬头看乔依,他的脸色难看起来,“你怎么会迷信这些,还去见巫师!” 他从手指下取下贝壳圈,站起来,向酒吧里面走去。
过了片刻,乔依回来了,脸色恢复了平静,他没有还我贝壳圈。
我问他:“贝壳圈呢?”
他说:“扔了,以后不要再去见巫师。答应我!”
我心虚地点头,其实是不太服气的。我不过是随便看个稀奇,他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巫师说,我的爱情问题不足为虑。想到这里,我的心情迅速好了,笑眯眯地看着乔依道:“乔依,你会永远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