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亲历过五十年代沿江的洪灾,大概很难想象为什么人们会将洪水比作猛兽,每一次洪水都会滋生成批的大肚子,随之而来的是不计其数的死亡。人人谈洪色变,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河道成了人们眼中真正的瘟神。1954年,长江再次爆发全流域性特大洪灾,沿岸全线泛滥,大肚子病几乎成了国病。因此全国上下掀起了“灭钉螺”消灭血吸虫的热潮。毛主席的《送瘟神》正是做于彼时。各地先后建起血防站,免费收治、防治血吸虫患者。
雨秋在这一年住进了城里的血防站,接受免费治疗。她带走了家里唯一的一床棉被。
有个说法叫“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黄苏茉应该是这个说法的典型,母亲住院,父亲忙完土改忙三定,随后又投入粮食统购统销的工作,没日没夜,指望他照顾是不可能的。她一个人乖乖地住进了黄李氏家。黄李氏本是心慈的人,对她很是疼爱。但苏茉并不像个孩子一样受用,绝不白吃人家里一口饭,她从早到晚帮黄李氏家做一切她力所能及的事情,洗衣、烧火、做饭……但凡她眼睛看到的,必定会抢过去搭手。与人提起时,黄李氏一家无不对这十岁的孩子竖大拇指,都说道这孩子将来必定要享福。
血防站里成天人山人海,来来去去的病人横七竖八地填满了这个空间,五花八门的被子,面黄肌瘦的病人,家属、医护在狭小的病床间隙里艰难穿行。临近的病友纷纷聊作一处,闹哄哄的程度远胜集市。
雨秋被手边的一张传单吸引,映在她眼睛里几个斗大的字让她异常新奇,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同志你叫什么?”左床的问她。
“哦,我姓王,王雨秋。”雨秋摸了摸自己规整的发髻。
“他们怎么跟我说我旁边的姓管,是昌祥泰掌柜的妹妹,就是那个四岁会绣花的奇绣娘啊!”
“他们大概认错人了。”雨秋笑笑。
“哦!你认字啊?那上面写的什么?我看你看了好半天,是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吧!”
雨秋脸皮发热,赶紧把传单放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想了半天回了句:“哦,没什么有意思的。”尴尬地笑了笑。
那人又转过去跟人说,她竟然会认字,引发了一场热议。雨秋听着十分难堪,后悔自己刚才没有坦诚相告。这时右床的拿过传单,指着上面的内容跟身边的吩咐,去找谁办什么手续云云。雨秋痴痴地看着那说话的年轻女子。那女子吩咐完毕,似乎感觉有人盯着自己,于是也看向雨秋。雨秋赶紧移开视线,谁知那女子把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看着雨秋疑惑的眼神,那女子轻快地说:“同志你好,我叫李巧燕,你叫什么?我们握个手吧!”
握手?
那女子见她仍然不解,便抓住她的手,抖了两抖:“那,这就叫握手,是同志见面互相问好的意思。”她两个深深的酒窝给雨秋留下深刻的印象。
“王同志,我觉得你长得像苏联人!”
苏联人?
在随后的治疗时光里,她们成了一对话友。李巧燕给她说了很多共产党、新四军的事情,得知她男人也是党员,更觉亲切,什么共产国际、马克思、列宁,不管雨秋听不听得懂,她统统讲给她听。尽管雨秋是腾云驾雾地听她唠,仍然很开心,这让她对承弼的工作有了新的认识,她觉得自己的男人拥有无上的光荣。
两人分别的时候,李巧燕送给雨秋一支笔,并教她第一次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王雨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