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赵烽火再起,秦国四十余万的大军数毕竟不是等闲,于朝于野俱是影响巨大。
此时,公子嘉已经离开邯郸前往代郡代王救灾,走得万众瞩目风光无限,以定人心。除他之外,朝堂亦有诸多将领、君侯与赵王请命,或说驰援武安君率军抗秦,或说回归封地征粮征兵,其中就有马服君赵牧,与赵王自领了征马之事。朝臣齐心,协力抗敌,赵王自是欣然应允。
今日的赵牧就是前来与老祖宗请辞的。赵牧虽然见得赵府门外街道上的尸身,却不曾多问什么,也不曾多说什么,见了老祖宗也只是说些母亲听不厌的家常话,诸如儿辈的文成武就,孙辈的幼稚趣谈等等。入夜后,赵牧又陪着老祖宗一起吃了晚饭,直到最后临去前才说了即将回归马服之事。
“明早孩儿便要往马服及河套草原上的各大马场征马去了……”
“这般匆忙?”
“毕竟也是军情紧急,不得不如此啊……时逢战乱,世不太平,赵府守卫稀薄,儿此去马服不甚放心,唯恐遭恶侵扰,便留些护卫于此,守护宅院安宁,必不让屑小狂徒侵扰了母亲。”
“哎,我在这里会有什么事儿?你也别光只顾着我,自己也已经老大不小了,长途奔走,可要多小心才是!”
“孩儿自会小心,母亲早些安歇吧,孩儿告退了!”
“好吧……错儿,送送你仲祖!”
“是!”
赵琦今时又不在,公子嘉此番盛装出行前往代郡,那礼乐皆由赵琦这个新上任没多久的太乐令执掌,至今仍未有归来。赵牧今日进出赵府,赵错一直陪在其身边,但这位仲祖对他完全没了往日笑颜,全程只得淡淡的。或许旁人会以为赵牧是因为秦赵战事心情,但赵错心中却是透亮:这是仲祖对他的不满——骐骥堂的存在瞒得过普通平民,却从来瞒不过这些居高位者!
赵牧辞别老祖宗后,便在赵府前院留下随行而来的二十名精英护卫,严令他们听从赵错之命护卫赵府,不得松懈。临出门前,赵牧登上马后深深地看了赵错半晌,其眼中的沉凝与审视令赵错感觉很不好受,却仍抬头直面,未有一点儿的闪避和畏缩。如此对视了一阵,赵牧忽而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在他身上,在赵错咬牙苦捱中收回了目光,低沉着声音警告道:“赵错,你且好自为之。母亲若有半点差池,我定不会放过你的!走!”
站在门外,赵错自然知道赵牧心中的忧虑,也知道他在恼怒什么:那是仲祖不满他瞒着家里人擅自加入骐骥堂,不满他将那些隐形的祸端和危险带到家门口,带到老祖宗身旁……望着赵牧策马渐渐远去的背影,赵错莫名地感觉压抑,心中沉甸甸的。一丝不知名的阴霾悄然蒙上心头,那是他久不曾有的惶恐,或许是因为赵牧那一番严肃的教训,或许是因为……
“胡思乱想什么呢,怎么可能!”赵错哑然失笑,用力地晃了晃头,将脑中的杂念抛了出去,长呼一口气,回府安排那二十名护卫去了。
之后的几天,马服君领王命征马出城,望诸君领王命征兵出城,春平君领王命征粮出城……看着一位位君侯车乘奔走,邯郸城内的民众在朝廷与骐骥堂一明一暗有意识地引导下对于秦赵之战充满了信心。此类情绪以国都邯郸为中心,在山部三骏的通力协作下渐渐扩散开来,传至整个赵境,赵国的平民士气日益高涨起来。
另一面,那日暗街刺杀之后,秦国的细作再无任何踪影,好似在那场那场刺杀中死绝了一般。赵错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对于那个唯一的活口,骐骥堂中善于刑讯与诱导的几个秘骑携手合作,用尽手段,终于在污言秽语的辱骂外诈出一点有用信息:与这刺客入秦同来的那批细作还有五人藏匿在暗处,伺机而动;而那场刺杀,实际只是三人猜测“瓦釜神骏”身份后临时起意的窥探行为,本意只为跟踪窥探,若不是赵错先行出狠手让他们露了行迹,他们也不会行那仓促的刺杀。赵错听说后暗呼侥幸,也幸得由他当日识破了下手,否则若让他们回去后筹备慎密,不但敌暗我明防不胜防,他要面对的也不会只有三名刺客了。
此外,骐骥堂再没能得到其他讯息。
这并不是秘骑手段不足,而是那唯一的刺客于次日夜晚骤然暴毙了。
至于死因……不明!
面对那具死因不明的刺客尸体,闻讯而至的赵错心中惆怅:这是白云之水高手神通,还是骐骥堂中暗藏隐患?若说是细作高手神通所为,此种悄无声息潜入骐骥堂核心地的囚室杀人后全身而退的身手实在太过恐怖,令人闻之心悸;若说是秘骑中有背叛者所为……赵错情愿是前者!
邯郸城内的暗潮暂为平息,赵错一面警戒着深藏在暗处的秦国细作,谨防他们再出来兴风作浪,一面将目光转向了南北前线的战事,以及风光出行后只身入代郡救灾的公子嘉。
三月,赵王遣亲信使者携王书与虎符入井陉驻军营帐,任命李牧为赵国大将军,司马尚为副将,倾全军抵抗入侵秦军。三日后,使者归来,带回武安君抗秦军策,以定筑垒固守之策拒敌。虎符军命,分传全国:命少将军赵葱往长城调六万飞骑驰援井陉,合兵守城;命副将司马尚率军五万奔赴南线,燕赵边界守将庞圩、齐赵边界守将乐雄、魏赵边界守将王琥各领精锐骑军狙击骚扰南侵而上的秦军,听命司马尚固守;命募兵招马的望诸君乐铉、马服君赵牧行精兵悍马之策,另起新军十万,于邯郸城外操戈训练,守卫国都。
军令如山,各方领命,同心抗秦。时至四月,北线秦军与赵军主力遭遇,王翦挟以三十万鼎盛军力强攻,武安君李牧于井陉山要害险地强固关塞,领军拒敌。前路遭阻,三倍军力久攻不下,秦军如虹气势为之一窒;南线,杨瑞和行兵速度因沿途骚扰骤减,久经战事的三路飞骑最后与司马尚于涉县会师,坚壁清野,依武安君之计将秦军拖在太行山脉。
“两路秦军尽皆受阻,四十五万又如何,在我大威武的赵军之前也不过如此!”
“王翦、杨瑞和也算得上是秦国名将了,尤其是王翦,号称什么白起以后第一人,还不是被武安君玩弄于鼓掌之间?武安君真无愧战神之称矣,即便白起复生也非敌手!”
“武安君神威赫赫,世人皆知!来来来,大家一起敬武安君!”
“说的是,敬武安君!”
“敬武安君!”
前线战事如炽如火,但少将军府上的“春日小聚”却不曾因此取消了。三月春分,绿园庭院莺飞草长,百花盛放,万木繁盛,葱翠欲滴,虽说小聚参与的人数较以往大大减少,仅有半数人至,但在座与会的嘉宾多是热血男儿,激情不减。今年的春日小聚没了风花雪月观景赏花,没了才子佳人说唱相合,济济而坐的无论男女尽皆说着秦赵之间的烽火战事。
“阿错,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蔺太女伸手在独坐在角落里的赵错面前晃了晃,笑问道。
“啊?”赵错回过了神,一股幽然的馨香扑入鼻中,见蔺太女于身边坐下,赶忙挪了挪位,问道,“姐姐怎么来我这儿了?”
“就见你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冷冷清清的好不可怜!”蔺太女莞尔一笑,因着儿时的习惯极为顺手地捏了捏赵错的脸颊,说道,“今日我这儿聚会可是成了赵国好男儿挥斥八极,谈兵论战的盛会了,你怎么就不去说上几句?”
赵错也不避让,任她揉捏,瞥了一眼扎堆成群夸夸而谈的诸人,小声说道:“都是些空谈而已,无甚意义,我就不去了吧。”
蔺太女也瞅了一眼聊得热火朝天的人群,小声说道:“我也知道这群没怎么出过门的贵族子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正好你可以过去展现才学,挣个响亮的名头也是好事!”
赵错连连摇头,推说道:“姐姐谬赞了,我见识浅短,说了也只是去献丑……”
“你小子还与我遮拦?”蔺太女没好气地敲了敲他的脑门,虚着眼看着讪讪而笑的赵错,说道,“看你这是有心事啊,怎么了,说来与姐姐听听?”
“没事,没事。”赵错急忙否认道。
赵错心中确实有事:昨日骐骥堂秘骑带来两条密信,与燕国、魏国借粮,乃至借兵之事终于有了音讯。
魏国方面传回最新讯息:新月说动了公子假出面,由其出面接手并主持赵国借粮之事,以三年内还粮百万石为由,答应资助赵国粮草六十万石,而那借兵之事,却是绝无可行。
而在燕国方面,却又风波乍起:燕王喜撤下了原已同意借粮四十石的太子丹,亲自与赵国使者谈判借粮借兵之事,其同意借粮四十万石之上再加四十万石助赵,同时允诺出兵十万援赵抗秦,但在此之前,燕王喜要求赵国先行偿还武遂、方城,否则其将助秦攻赵,亲自夺回燕国故土。
与燕、魏借粮的秘事朝堂上鲜有人知,消息尚未传至王廷,回禀赵王的密使正在归途上。此事,赵错又岂能与蔺太女说了?
蔺太女眼珠儿一转,忽而掩嘴笑道:“是不是老祖宗又在催你打雁儿了?”
“是……是啊!”赵错含糊着说道。烽火如炽,诸事纷杂,他都已经把这事儿给彻底抛在脑后了。
“老祖宗是该心焦……你看看你,再过一年该及冠了,却至今仍没把婚事定下。”蔺太女见赵错左支右绌,含糊其辞的窘状,当即摆出一副姐姐的姿态教训道,“再过两个月后南雁飞回,你早些去滏阳河边捉上一对,将与乐小妹的婚事给定了。嗯,到时候我会亲自督促你去,可不能再拖沓了……”
“劳姐姐费心,我知,我知道啦。”赵错暗叹一声,连连点头。
“赵兄,原来你在这儿!”赵错耳边传来一声轻呼,人影闪动,旁儿的空座前忽而坐下一人,侧首看时,原是那日碧亭水榭一面如故的李四郎李烈,“甚好甚好,既有赵兄在此,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了!”
“李兄?”赵错初时愕然,继而一笑,说道,“你这堂堂武安君之子不去前面坐,怎么跑来我这个角落里缩着了?”
“嘘嘘嘘,小些声呀,我可不想被他们围观!”李烈赶紧低头掩面,见左右无人留意,这才吁了口气,与赵错连连摆手,“除了些毫无意义的空谈,尽是些恭维奉承的阿谀之词,听得我寒毛直竖!娴丫头倒是有先见之明,直接就出城踏青不来了!早知道我也不来!”
蔺太女看着有趣,掩嘴轻笑道:“想不到文质彬彬,雅致有节的李四郎竟也会有如此惫懒的一面。”
“啊!夫人竟也在此?”李烈这时才认出赵错身旁的蔺太女便是此间主人,形容一时有些尴尬,“眼拙眼拙,失礼失礼,刚才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蔺太女也不生气,与二人微微颔首,晏晏笑道:“即是如此,那我就不在这儿招人嫌了。你们先聊着,少陪!”言罢,便起身离去。
“我刚说错了话,夫人不会是生气了吧!”
“李兄宽心便是,蔺姐姐可不是那么小器的人。”
“真的?”
“千真万确!”
“那就好,那就好!”李烈舒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取了桌案上的酒卮喝上一口解解渴,说道,“赵兄,此地枯坐无趣,这些人吹嘘阿谀之词也没甚可听的,不如一起去‘碧亭水榭’走走?我可是有许多问题想请教赵兄呢!”
赵错抬眼看了看聚拢在一起的高谈阔论,口沫飞溅的人群,点头说道:“也好,在此坐久了也是气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