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让刘鹏的内心变得沉重，似乎也让自己变得清醒了，尽管住在这貌似崭新宽敞的房子里，尽管窗外的城市灯红酒绿，但他早和这些繁华有了很大距离。
手机里定制的新闻发来消息，今天是考公务员网上报名的最后一天。还有两条信息，一条是房贷的催款信息，另一条是信用卡提醒还款的信息。
他还考试吗？娟子还考试吗？
他拿起书桌上堆放的《申论》和《行政职业能力测验》，拇指放在页面上，看着一页页快速翻过。此刻，也许梦想这个词应该拆开解读，梦，译为“做梦”，想，译为“空想”。
他把书合上，仍在原处，书好像摔疼了，不高兴的看着他转身离去。
他衣冠楚楚，却口袋空空。
当把找工作作为一项工作以后，刘鹏的择业观就有了很大变化，不再去看是否专业，不再过多关注是否喜欢，他需要工作需要挣钱，刘鹏主动推销自己，一个又一个的发送简历、拨打电话。
反馈电话总带来一些惊喜，特别是好几个公司让刘鹏去面试的时候，刘鹏觉得马上就要找到工作了，他第二天赶紧刮胡子洗脸换西装穿皮鞋去面试，心想自己很快就会就业了。然而晚上回来时依旧无精打采，因为上午面试的保险公司让他听着就反感，下午第一家电器销售让他有了恐惧回忆，而第三份是大型设备销售，需要经常出差，他也放弃了。
原来面试和上班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原来面试带来的兴奋只是一个短暂的麻醉。
“你现在是找工作不是挑工作，哪有那么合适的工作在等着你啊！”娟子又开始唠叨。
刘鹏低头不语，娟子说的没错。
“别管干啥，挣钱就行，”刘鹏的丈母娘插进话来。“娟子的堂哥一直做保洁，一个月也好几千，要不你也去。”
“做保洁？”刘鹏愣了一下，他语气中带着强烈的否定。
我怎么能干这种没有一点“技术含量”的工作？我还不至于沦落到擦玻璃、洗厕所的保洁员的行列吧？大学文凭去做保洁扫大街？刘鹏嘴上没有反驳，心里却不屑一顾。
“既然是找工作，那就得肯受累肯吃苦，电视上说清华大学生都卖猪肉，北大毕业的卖糖葫芦。”刘鹏听出来了，他在藐视大学毕业这个头衔，甚至试图推倒一个大学生在求职之路的最后一颗自我宽慰的稻草。
刘鹏的母亲看出刘鹏的压抑，她不想再给他施压，在娟子母女离开后。悄悄对刘鹏：“小鹏啊，先找个干着，不行再换…”
“哎呀，你烦不烦啊！”刘鹏极不耐烦的回击了自己的母亲。“能不能让我清净会儿啊！”随即甩门出去了。
他不能反驳娟子，也不敢顶撞丈母娘，只好回击自己的母亲。
刘鹏点着一根烟，希望满腹的压抑可以香烟一样慢慢消散。傍晚时分，路上霓虹闪烁、车来车往，这城市的有钱人可是真多，开这么好的车，住这么大的房子，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口袋里没有钱、肚子里没有诗，手头没有工作，思绪里没有未来。
第二天的计划排的满满，每个月总有两天需要去倒贷，先把工行的信用卡取出1500还房贷，然后下个月再把建行信用卡的钱取出来还工行，然后下个月再用工行还建行，这是很多房奴的一种固定模式。
这一天刘鹏还给自己的求职下了任务；只许公司不用我，我绝不挑剔公司！
这个叫康百利的公司的办公室设在小区的单元楼里，主要业务是销售饮水机。面试很特别，十几个人坐在方凳上围成一圈，每个人轮流做介绍。
刘鹏没来得及问工资、保险、上班时间、劳动合同等问题，他就加入了这个圈，这个圈子的氛围很亲热很随和。
“康百利饮水机使用效果非常非常非常的不错”，刘鹏没有听错，他连用了三个非常，中年女人像电视购物的展示和广播卖药的反馈一样。“没使用康百利之前我总有胃病，去了很多医院吃了很多药花了很多钱，但效果一直不好，后来经朋友推荐了康百利，每天就是正常的喝水，才一个月，我的胃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掌声响起来，一双激动的眼睛望着中年女人，刘鹏也鼓了掌，也投递了友好的眼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情不自禁的这么做了。
“我以前得过结石，疼得要命，怕复发一直吃药，可是药三分毒，自从喝了康百利的水，再也不用担心。”
“我以前肝病，自从有用了康百利..”
“我以前肠炎，自从用了康百利..”
会议的主题似乎是分享，内容同小异，全是讲这个产品的如何好如何超值如何神奇。刘鹏好奇的是，没面试先开会这叫咋回事呢。
轮到刘鹏了，他略有紧张：“我叫刘鹏，今天刚来，对公司和产品还不太了解，希望跟大家多学习，谢谢。”掌声照样响起来、笑脸照样投过来。
会议结束了，刘鹏找到公司领导，原来是第一个发言的中年女人，他问问了加入一个新公司最基本问题。
“你所说的合同、工资、保险统统都不是问题，你以前的工作都是打工，现在咱们是一起创造事业，一起实现财富梦想，我们团队里有很多大学生，还有研究生，大家都是为了快速实现财富的梦想…”这个问题让这个叫杨姐的女人说了近半个小时，刘鹏听的云里雾里。回家路上，他的大脑还在充斥这一天的分享和演讲。
不过杨姐最终告诉刘鹏应聘成功，刘鹏很是开心，总算有工作了，今晚回家告诉家人，明天不用在迷茫了。
新工作总是带来新奇感，有点小小的喜悦，刘鹏开始适应这种新的节奏。每天走街串巷搞宣传、做活动，这个活动像化学实验，用一个加热棒分别给自来水和饮水机过滤后的水做加热比对，饮水机的水加热后清澈透明，自来水的水加热后比绿茶还绿，然后每天晚上开会分享，轮流发言，这是一种很特别的节奏。
刘鹏的父亲从老家赶来，他看见刘鹏的儿子非常高兴，苍老昏暗的脸上一晚上展露着笑容，他看不够这个小精灵，一个眼神、一个蹬踏让老人异常快乐。
他除了带来了两个大口袋山货和自己种的菜，还给了娟子2000块钱。
“你们又带孩子，又要还房贷，确实很紧张，这点钱你们先用着，没了再说话”。刘鹏的父亲很慷慨。
这个钱让刘鹏很高兴也很感动。家里确实没有钱了，老爸是雪中送炭。可刘鹏深知年过半百的父亲攒点钱太不容易，在老家，刘鹏的父亲是靠捡蘑菇、采草药和干建筑零活一分一分攒下的，攒够这2000块钱，父亲不舍得买一斤水果，不会添置一件新衣，他那已经微微弯曲的脊梁不知承担了多少重量。
何况，刘鹏买房时的首付款已经让省吃俭用的父亲倾尽所能，家里几乎翻遍了箱子底。
刘鹏接过钱，感觉好重好重，像建筑工地砖头一样压在刘鹏心上。
晚上旁若无人，父亲说：“小鹏啊，家里这么多开销，又多了一张嘴，不上班不行啊，听你妈说前几天没工作和娟闹了意见，不挣钱咋养家啊，现在你可不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时候了。”父亲的的话语重心长。
临近11月，晚风有些凉意，风凑过毛衣直抵心里。刘鹏想着过去，父亲供他读高中、读大学，随后又拿出所有积蓄资助他结婚买房，即使他已经成家立业，但还需要年过半百的父亲支援他生活费，他感到心头有点堵。
三十而立啊，古人说三十岁可以独自面对困难，而他，还有些站不稳。
也许应该推辞，或者根本不能要这个钱，可是，他真的囊中羞涩啊。
哎！生活竟会如此失败。
不能再花家里的钱，刘鹏给自己了承诺，要好好工作、努力挣钱，
这股动力让他在一周后想放弃的时候又选择了坚持。
这个在同事口中接近万能的“饮水机”却在推销过程中总是遇到“不识货”的顾客，在拒绝拒绝再拒绝之后，刘鹏有些质疑，甚至是这种销售模式。
但中年妇女杨姐第一时间给刘鹏做了培训，确切的说是一次心理辅导。
“你要拓宽思考，任何人都可以是咱们的客户，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第一是亲戚、第二是朋友，这些都是最直接的购买群体。”他语速超快，唾液横飞。“还有，你除了对自己的产品有信心以外，必须要体验一下自己的产品。”
“你自己得买一台！”这是今天谈话的最终目的。
刘鹏这次明白了，它不仅是这个产品的销售者，还是这个产品最具潜力的消费者。在杨姐滔滔不绝的演讲中，买自家产品大有“天经地义、义不容辞”之意。
还好，他卖的不是奔驰宝马、不是别墅豪宅，这类在富二代炫富新闻中才能听见的奢侈品，不仅现在买不起，未来也买不起。
信用卡每天嗷嗷待哺，房贷每个月在喝血，难道把父亲省吃俭用资助的2000块钱买一台这个高级货！醒醒吧，刘鹏自问：他怎么能有这么天真的幻想。
他想努力工作，获得奖励提成，但他不能因为敬业就断了家里的口粮钱，这那女人的语言攻势真厉害，或者说是蛊惑力。
在这个没有合同没有保障只有信仰和梦想的单元楼里，刘鹏半个多月的时间就有了压抑感，在帅龙，这个时间是两年。
会议室时而慷慨陈词，时而掌声雷动，一个个同事朝气蓬勃、激情四射，墙上贴着奋斗拼搏的条幅，时而，烦躁的刘鹏会进入某种幻觉：耳边奏起激昂澎湃的背景乐，领导干部口若悬河变成了交响乐的指挥，房内桌椅浮动、人物飘飞，随着音乐的高亢，大家疯狂的舞起来，一个个扭臀摆胯、挥舞双臂，翩翩起舞，又像群魔乱舞……
这里真的不适合自己，应该换份工作，但是娟子的期待的眼神、丈母娘犀利的话语和父亲厚重的面孔让他沉寂下来。或者，可以和领导谈一谈，问一问，比如底薪、保险等等。
想到这，他站了起来。
这时，会议室一个高亢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叫什么单位，上班还得买产品！不干了、不干了！”一个胖子咆哮着。
“你们这是坑人、是骗子、是传销！”
“凭什么不给工资？凭什么不给底薪？劳动法规定有最低工资！”
“老子不差这点钱，不给就是不行！”
胖子暴风骤雨的咆哮让欢乐和谐的下午分享会，瞬间变成骂架的现场直播，大家都围观起来。
领导干部们纷纷劝解并推着他进入卧室私聊，但胖子越发兴奋：“没啥见不得人的，干活给钱、天经地义！”
几个人连喊带叫、相互推搡，随后，几个不常见的壮汉出现了，他们前胸后背绣满纹身，带着墨镜、穿着背心，代替了劝解的主管，耳语几句以后，拎起胖子脖领子，一起走出房门。
刘鹏和大家听不见他们在门口说什么，过一会，单元门咣一声关上了，门外传来一句标准的国骂，世界安静了。
女干部杨姐又展露出职业的微笑：“大家继续分享，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大家继续！”谁也没动。
“来来来，大家继续。”几个干部纷纷响应。“这样这样，我为大家唱首歌，给我点掌声、给我点笑容。”同事们强迫着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一时失志毋免怨叹、一时落魄毋免胆寒……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
声音凄厉，如同鬼哭狼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