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奕在把秦玉成送回秦家之后,没有多留,即刻又赶回了秦怀恩等人所在。这一来一回,也不过花了一盏茶时间不到。
结果他回去的时候,好险不险,竟然正好撞上了原勇。原勇迷瞪着眼睛,正在系着裤带,看样子好像是半夜被尿憋醒了,下树刚刚解决完生理问题。他系好裤带,一抬头就和古奕来了个四目相对。
不妨试想一下,你半夜起床小解完后,身心酣畅之际,抬眼在一片黑暗里瞅见一双明亮的人的眼睛,那滋味,简直不是能用语言能描述的。
古奕也是被惊到了,但他不像原勇那样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还处在半醒半梦的状态,所以反应没那么夸张。他赶在原勇大叫出声之前,竖起食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是我,原叔。”
“我……是你啊,小古。”被这么一吓,原勇彻底清醒了过来,即便他胆量过人,此刻脑门儿上也不由地冒出了些许冷汗。原勇抬手用手背擦了一把额头,心有余悸地说道:“你小子可吓着我了。怎么,半夜三更还没睡?”
古奕摇摇头,道:“我跟您一样……刚刚小解完回来,就看见您了。”
“这样啊,话说你走路怎么也没个声音……唉,算了,赶紧去睡吧,明早还得继续赶路呢。”
原勇摆摆手,打了个哈欠,转身朝他休息的那株大树走去。古奕注意到,原勇步伐巧妙地避开了他们一行人设置在树底下的陷阱,每一步都踩在了安全处,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这考验的可不仅仅是眼力。灵活如猿猱般攀上大树之后,原勇很快就重新睡了过去。
古奕倒没有仿效原勇的做法,他是在陷阱范围以外的地方,直接纵身上树。左右现在没人注意,也不怕暴露实力。
这次古奕倒是没用多少时间就沉入了梦乡。他的睡眠一向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在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的同时,也能陷入极其安稳的深度睡眠。
古奕很久没有做过梦了。也许是心思沉静,他从小到大做过的梦都屈指可数,上一次做梦似乎是很遥远以前的事。但是在今晚,在这大山的深夜里,他却做了一个怪梦。
他梦见自己的身份暴露,所有人都知道了自己人蛮混血的身份。那些本来对自己热情和善的柔河村村民,突然间疏远了自己。他们站得远远的,对自己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流露出的是毫不掩饰的冷漠和厌恶。
他还看到了那个曾经给自己送汤的少女。少女手里捧着那个小瓦罐,紧咬着嘴唇,她的眼眶似乎有些发红,眼神格外尖锐。她突然将瓦罐高高举起,然后猛地往地上一摔,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里,碎片溅了一地,鲜香的鸡汤到处流溢,瞬间冰冷,化作黑色不祥的液体。
秦家三口也在人群之中,他们没有参与议论,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秦氏面无表情,秦玉成目光不屑,秦怀恩眉头紧锁。梦境中,所有人的脸都笼着一层迷雾,变得苍白而怪异,更增几分生硬和冰冷。
梦里的自己不知所措,似乎很是茫然。蓦地有人轻拍自己的肩膀,他转过身,却见是苍老矍铄的王村长。只有王村长依然是笑呵呵的,端着烟袋,弯着老眼,吐出的话语却像刀锋一样切割自己的耳膜:
“年轻人,蛮族和荒人是不共戴天的世仇,你的存在,是一个罪孽。”
“非人非蛮,你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蛮荒大陆,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走吧,走得远远的,你这样的异类,只会给人们带来灾祸。”
“还不快滚!”
王村长骤然瞠目大喝,仿佛炸雷在耳边炸响,轰击脑海。
古奕身子一颤,睁开了双眼。
望着眼前一成不变的夜色,他怔怔出神了半晌,才从那个梦境中完全挣脱出来。
很久很久之前,古奕曾听青风部中的老人们说过,梦和现实是相关的。梦是现实的延续,现实是梦的结束。人所做的梦,能够从某种程度上,映照出人内心深处的想法。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梦又预示着什么呢?也许是,自己在潜意识里,害怕着身份暴露这件事吧;也有可能,是他依然没有摆脱自己身份对自己心灵的束缚。
沉沉夜色里,古奕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微带苦涩的弧度,尽管有了黑矛,能够修炼,也已经变得足够优秀,但是自己的出身和来历,依然是他心中解不开的一个结。
自己是人蛮混血,这就意味着,自己的父母必然是一位蛮族一位荒人。古奕想不明白,既然蛮族和荒人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为什么自己的父母会走到一起,又是什么样的私心,会让他们选择诞下自己?
古奕承认,对于自己那未曾谋面的父母,他有时候是有一些愤恨和埋怨的。他恨他们生下了自己又离开了自己,让自己孤零零的举目无亲,从未享受过父母的疼爱,阿公待自己再怎么好,也终究弥补不了父母亲情的缺失。他也相信他们这样做必然有某种苦衷,可他就是抑制不了心中的愤懑不平。
尤其是,在秦家住的这几天,目睹了秦家一家人的和乐融融之后,他心中的这种情感,就被不知不觉地放大,或许这也是引起他今晚做这个梦的原因之一。
对秦玉成,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都不能忽视心中的那一抹羡慕。
古奕轻轻一叹,叹息声里满是怅然,还有些迷惘与落寞。
他却是再也睡不着了,只好仰着头望着从树叶间落下的点点星光发呆,任思绪蔓延。
在某一个时刻,心头突然涌上的一种怪异感觉将古奕从沉思中惊醒,他眼眸动了动,心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他沉下心神,摒除杂念。树影婆娑,星辰黯淡,除了夜风拂过时树叶发出的哗哗声响以外,耳边只有秦怀恩等人均匀有力的呼吸声。
远处的兽吼声仍在回荡,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的遥远距离,但近处,却是静悄悄的,过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兽类的嗥叫声传来。
古奕知道哪里不对劲了,有东西正在接近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
他坐起身,视线扫过熟睡的秦怀恩等人,面上露出沉思之色。随后,感知力迅速扩散开来。
随着感知力的扩张,许许多多股各不相同相互交织的气息倒映在他脑海中,其中一股奇异的气息尤为明显,如果说其他气息是萤火的话,那么这股气息就如皓月般明亮。
是妖兽,而且是一只颇为强大的妖兽。
当然这个强大,是古奕对比了当日那只巨鳞蚺后得出的结论,这只妖兽应当不比那只巨鳞蚺的实力弱。此刻在古奕的感知里,它正处在古奕所能探察到的区域的边缘,也就是感知范围最远的地方,再远的古奕就探察不到了,除非唤醒灵魄,但古奕觉得没这个必要。
这只妖兽正在朝秦怀恩等人这个方向移动,古奕握紧了手里的黑矛,心道这或许是个机会,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这样想着,古奕便动身朝那只妖兽所在的地方袭去。
以他的速度,全力施为之下,到达那处不过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闯入视线的,是一只外形似狼非狼,似豹非豹的巨大妖兽。
不过此时这只妖兽的状况却有点儿出乎古奕的意料,它一路小跑一路回头看,好像身后有着某种令它惧怕的存在,但它偏偏又不敢跑得太快,生怕触怒了那不知名的危险来源。
古奕藏身在树后,略微有些诧异地望向妖兽身后的那片阴影。他的好奇心被勾起,正想上前查探一番,却听见阴影中传来一声稚嫩的兽啼,那只妖兽猛地停下脚步,低伏在地,一动也不敢动,两只本应闪烁凶光的兽瞳里,此刻只有无尽的惶恐和迷茫。
黑暗之中,倏忽走出了一道身影,古奕猛然瞪大了眼睛,满是惊讶不解地望着对方那小小身躯。
那是一只看起来跟狮子相差无几的兽类,准确地说,比起雄狮,它更像是一只出生不久的幼狮,还没有长出鬃毛。比小猫大不了多少的身躯,通体披着雪白的皮毛,宛如寒冬的第一场初雪般纯白无瑕,在这浓重的黑夜里,白得就像会发光,以至于夜色都跟着亮堂了起来。它的双眼却是纯正的金黄色,帝王的色彩,浓得就似熔化的黄金,流动着神圣的光芒。
这只小狮子一出现,那只妖兽的身躯就止不住地哆嗦颤抖,夹着尾巴,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它竟像是在求饶一般,双眼可怜兮兮地盯着还不如它脑袋大的小狮子。
小狮子尾巴一甩一甩的,迈着优雅的步伐走上前,伸出小爪子拍了拍妖兽的鼻头,然后发出幼兽似的嗷呜声,看它那高高在上的神情,就像是对妖兽下了某个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