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人那家伙知道自己打了律师的老婆,头皮便发麻,不停地给我道歉。我很想友好地邀他搞一场拳击比赛,以此检查一下,自己当年练成的武把式是否摆生锈了,但我忍住。我接受调解,只要王宝琴受的伤不带后遗症,这事就好解决,只是钱的问题。我发现自己并不愤恨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胖头,我脑子里惦记的仍然是老詹和符启明。
次日中午,符启明从闪雄那里得到消息,赶到医院,抱着一捧鲜花提着一盒滋补品。我把他堵在门外,告诉他,王宝琴不想见他。
“你总不会以为,打她的人是我叫来的吧?”
“别装了,我当然不敢说这事和你有关系,但这几天王宝琴不是紧张过度,就不会出这样的错。”
他低下头想了想,跟我说:“还是老詹厉害。昨天他冒出来,说是自己去了广隆寺参加业余禅修班,到那边必须关手机,理由充分。他是下了一着闲棋,只消失几天,却让我紧张起来,然后通过我达到威胁你的目的。他实在是个狠人。”
“不,你们都是好人,吃斋念佛,长命百岁。”我终于压不住火,冲他说,“是黑是白都是你在说话,事情办得好是你脑袋灵光,事情有麻烦就往人家身上赖。谁又晓得,这一切会不会全都是你的安排?老詹只是你一颗棋子,要他杀人他就杀人,要他吃斋他就吃斋。”
“你不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我看着他那张讶异的脸,差不多就要相信了。我又说:“符启明,你抬举我了,我有什么资格相信或是不相信你?你又何必在意我信不信?我信不信,你的目的全都达到了,你从来就没失算过。”
符启明继续着那一脸的难以置信,稍后把东西搁地上,转身离开。
9.认命
结婚以后我一直没带王宝琴出门旅行,她忙,我也忙,一年忙到头也没攒下钱。现在王宝琴不敢再去医院上班,成天待在家里守着小花,不让小花读幼儿园。我反复跟她说,先前预计的危险现在已没有理由存在,但她不肯信我。或者,危险已经潜伏在她心里。
安志勇的案子判下来后,已是初冬。我和王宝琴带着小花飞往三亚,去海滨度假。当我告诉王宝琴,我想带她出去走走,她立马想到三亚。我对三亚还是心存顾忌,符启明给我看的那个视频,就是在那地方拍摄的。我提了别的一些景点,近的有凤凰古城,稍远一点九寨沟,不行还有首都北京。王宝琴总是用一个字推翻我的所有提议:冷!
这笔旅游开支是替安志勇打官司赚来的。安志勇母亲现任丈夫支付了我五万,我刚看到账面上现出数字,就有了旅游的想法。我想离开这个地方,避一阵。接下来,陈二就要对符启明动手了。符启明正在遣散他手下一众干将,而他自己留下来断后。陈二一直和符启明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陈二也是贪多求全的人,老想一脚踹得符启明永不翻身,所以老嫌自己手头掌握的证据不够,一直隐忍、延宕。现在,符启明这番动向必会引起陈二的注意,他非动手不可了。
他肯定也会找我,要从我这里挖些有用的东西。到那时,我若坚称自己什么也不知道,陈二一定跟我翻脸。我躲着他,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受不了他到时用无比失望的眼神提醒我,你是多么不识抬举啊!
她们娘俩坐香蕉船冲浪,我坐在沙滩椅上晒太阳,蜈支洲山海相连的一角尽在眼底。眼前夏意正浓,我意识里还没从冬天倒过来。冬天火辣辣的阳光如此不真实,让人恍如隔世离魂来到此地。我身上的短袖衫是新买的,颜色鲜艳得让我担心自己变成一株有毒植物。沙滩躺椅让我昏昏入睡,知觉稍一模糊,符启明就在脑子里浮现出来,叫醒我。我一睁眼,他的形象从巨大的天空中消失。
我一直不知道那件事做对了还是做错了。我放过他,他又会不会像他说的那样,以组织卖淫罪束手就擒?如果他被抓,适量判刑,我是不是有理由宽宥自己;如果他逍遥法外,我是否又悔不当初?抓他不忍,放他不甘……他真的故意杀人了吗?
手机一直关着,我知道,只要揿开电源接通让人无处逃遁的信号,无数个未接电话就会扑腾扑腾地冒响,像十二道金牌催我的命。我不会让这些电话坏了我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心情。
她们娘俩从香蕉船上下来,一人一身连体泳衣,小花踩着柔软的海沙踉跄朝我跑来,脸上挂着纯天然无污染的微笑。
在海南待了一周,我告诉王宝琴腰里还别着几万,够花。她肉疼,说咱们飞回去,细水长流,下次再出来。我呵呵哈哈。下了飞机,我终于打开手机,一接通那让人无处逃遁的信号,短信便噼里啪啦挤进手机。这几天未接来电攒的有几十条,多数都是陈二打来的。我不做理会,马上打给符启明,打不通,说明他已出事。
一如所料,既然符启明已栽在陈二手里,陈二怎会忘记我手头还有符启明的材料?陈二这次肯定想搞得符启明铁证如山,翻不了身。
正犹疑,陈二的电话再次打来,像是嗅着了我刚开机。我接通后抢先问他:“符启明怎么了?”
“兄弟情深哪,他不出事你就不接我电话,对不?”
“有屁快放!”
陈二愣了一会儿,才说:“你也知道,故意伤害是躲不了,但这事还没完,那人还没脱离危险。要是他死了,罪名当然就是故意伤害致死。符启明命大,死罪躲得过,蹲监是免不了。”
“伤害谁了?”
“真不知道?詹祖文,那个光头。”
我脑袋出现短暂短路——以为短暂,稍过一会儿仍是短路。陈二这时候问我在哪里,我马上告诉他。这时,我也急着从陈二嘴里听来更多东西。
我就在街角等着,很快,陈二开着车来,载我到僻静角落找了一家盒饭店。他说两个人吃盒饭够了。我说十个人也可以吃盒饭。伴着盒饭店弥漫的油烟味和烧酒味,陈二潦草说完符启明弄残老詹的过程,紧接着就追着我问,手里还有符启明什么材料。
“没有。”
陈二把脸一拉,说:“丁一腾,你故意叫我来给你讲故事是不?你当我一天没事干?”
“我真没有,你总不能逼供吧?”我笑。陈二正义凛然的表情一直摆在眼前,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笑得出来。
陈二狠狠地盯我一阵,稍后表情又缓和下来。“你要明白,你和我都是好人,符启明和我们不是一个类型,是坏人。”
“……怎么说呢?”我明知陈二这颗脑袋,很难去理解与他不一样的人,但还是竭力跟他讲明我的意思。不得已,只好打起比方。“就好像男人和女人,有时候好男好女合不到一块,一好一坏没准还是绝配。”
“好像我要搞你似的……少啰唆,你肯定有他情况。”
“没有。即使有,我也没义务给你。”我索性摊了牌,静观对方表情的丰富变化。
“为什么?”
我想了想,还是用假想的情况说明问题:“陈哥,毫无疑问,你肯定是好人;而符启明,也许是坏人。但是,假设这世界上只有我们三个人,你们俩仍然水火不相容,只能留下一个……那我宁愿帮着他对付你。”
“为什么?”
“……因为,如果世界上只剩我俩,待在一起没意思。”
“你这家伙,终归和符启明是一伙的。”陈二脸色一变,很快又恢复。符启明反正已落马,他心情倒不错,稍后竟夸起我来,“也好,毕竟做过兄弟,落井下石的人是杂种,不计前嫌的是好汉。你想有意思,我俩划拳怎么样?谁输了谁开饭钱。”
此后数天,我一直打听着和他有关的情况。那老詹后来脱离了危险,符启明故意伤害的行为没有弄死人,只是老詹胯下那根王八东西,不能用了。我四处找关系,想跟符启明见一面。如果他需要,我可以给他辩护。我交际不行,好歹在佴城混这么多年,又干上了律师,疏通关系见他一面按说不难,但一直没有如愿。其间沈颂芬也打电话,问符启明的情况。我说还没见着他人,情况我还说不清楚。
“你是律师,怎么见不着他人呢?”
我说不知道。其实,原因很简单,他不想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