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这里面有很多种香料,一时还难以辨别,要不姑娘留下地址,等鉴定好了,将配料列好给姑娘送过去。”
掌柜说得温文尔雅,凌薇看了一眼素素,道:“大概需要多久,我过来取。”
掌柜微一蹙眉,忽然眼前一亮,向凌薇身后望去:“我们东家来了。”
凌薇转过头去,一个白衣儒带的少年公子正怔怔地望着她。
少年珠冠束发,极为俊朗。可脸上的神情却让凌薇有些心虚,那显然是一种见到了熟人的表情,但这个熟人却像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凌薇正有些发怔,少年忽地笑了,眉尖轻挑,用扇柄轻敲着手心,施施然走了过来。
那人接过掌柜手中的一包熏香,仔细嗅了很长时间,抬眼望向凌薇,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凌薇心中有些发毛。
“二公子,这两位姑娘——”
少年摆了摆手,挡下掌柜的话,笑道:“姑娘是想问问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剧毒的东西吧?”
果然不是普通人,一眼看穿她的意图。
凌薇抬起眼眸,只见他俊面含笑,望向她的目光夹杂着探究和玩味。
凌薇微微一笑:“我想知道里面成分。”
少年脸上的神色不变,紧盯着她看了一阵,转身看了一眼掌柜,掌柜会意,向内屋走去。
素素正提脚欲往门外走去,凌薇叫住她:“素素你留下。”
少年的眼波从素素脸上流转而过,再次回到凌薇脸上,笑了声:“你不相信他?”
你不相信他?
这个“他”,指的当然就是萧初过了。
没有不相信,虽然也没有相信。
凌薇本来是想赌一次的,可昨晚的幻觉还是让她心里产生警惕。
或许,萧初过就吃定她要赌。
思虑半天,凌薇还是觉得应该小心点,她面对的是萧初过,保守点总是没错的。
眼前这个俊朗的少年既然已经认出她来,也认出这包香薰,当然更能认出香薰原来的主人。
所以,凌薇对他的问题没有太大的惊讶。
凌薇正沉默着,少年淡淡笑了声,慢慢打开纸包,仔细看了半天,拿起案上的毛笔,随手拿起一张纸,挥毫写下几行字。
凌薇望过去,是非常生动的小楷,字迹还算清隽。
但是是繁体,凌薇对繁体字向来不感冒,虽然都能认识,但是由于本能的排斥,看起来总是很慢。
少年已经抬起头,凌薇的目光还锁在那几行字上,仔细地辨认。
杜衡、郁金、沉香、迦南——
都是些普通的香料名称,凌薇看得头大。
“没有毒的,王妃是何等聪明的人,萧初过怎么会跟王妃开这么大的玩笑?”少年正色道。
凌薇颔首,拿起案上的清单,微笑道:“有劳公子。”
少年唇角微扬,“王妃客气。”
凌薇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来,少年依然保持刚才的姿势和神色,望着她。
凌薇莞尔一笑:“公子如何称呼?”
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后,凌薇就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尽量不去招惹其他人。
容恪、重楼、萧初过、苏月容、慕非。她认识的这些人,有哪一个是简单的?
不去招惹这些人,不是悲观地弃世、避世,而是不想和这些名流权贵打交道。哪一天自己被卖了都不知道,说不定还在帮人家数钞票。
这个少年,一看就知道是个非富即贵的人物,这种人本来不在凌薇交往的对象中的,可凌薇直觉他不是一个多危险的人。
这样的少年,有点向“纨绔子弟”上靠,吃穿都很讲究,有自己的乐趣,乐趣无所谓雅俗,雅的么,就是玩些古玩,收藏点字画之类的,俗的么,不外乎流连往返于烟花巷柳之地。
一句话,就是一二世祖,甚至是好几世祖,家里有的是金山银山供他挥霍。
不管怎样,这个少年虽是个极聪明的人,但肯定不是工于心计之人,或者说他志不在于此。
凌薇想知道此人叫什么,其实没有经过多么理性的思考,她只是忽然对他有些兴趣。
“我是苏捷。”
凌薇愣了一下,恍然,原来他就是苏捷。
在介绍自己的时候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我叫某某某;另一种是,我是某某某。
牙牙学语的孩子,在别人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无疑会说:我是某某某。
除了孩子,这么说的,还有地位卑微的人。
而说:我是某某某,这样的人就算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是某个圈子中的知名人物。
苏捷,属于知名人物。
而且很知名。
长安城内,说起苏家,所有人能想到的,也只有一个苏家,那就是当今太后的娘家,控制着整个靖朝经济脉络的苏家。
长安城内,说起苏家人,所有人首先想到的,不是苏太后,而是苏捷。风流倜傥举世无上的苏捷,让全长安城的姑娘们神魂颠倒的苏捷。
飞雪公子虽然美好,但太遥不可及。
而苏捷,走的是和萧初过完全相反的路线,萧初过是极度低调,苏捷是极度张扬。
当然,最爱苏捷的无疑是青楼中的姑娘们了,京城烟花之地曾经发生过一件大事,怡红院花魁,也是整个京城的花魁,裴苍苍,色佳才秀,见了苏捷后,放出话来,发誓要闭门谢客,以待苏郎。
奈何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苏捷知道后,依然是今天送香香一对玉镯,明天送月月一颗夜明珠,没把裴苍苍当回事,裴苍苍也算是心高气傲之人,一时悲愤,竟割腕自杀,被人救起后,不知所踪。
京城文人一片唏嘘声。
怪不得呢,苏太后的亲侄子,应该是上次在禁苑见过凌薇,所以认识。
他是苏捷,认识萧初过当然也不是件多稀奇的事了,萧、苏两家同朝为官,又是世交,他和萧初过说不定就是从小玩到大的。
他认识萧初过给她的香薰,那个香薰看来真的是极名贵的东西。
然,他真的是苏捷?
抛弃了裴苍苍的苏捷?
看上去不过是个和萧初过一般大的少年,十七八岁而已。
一时间,凌薇有些困惑,甚至是讶异。
就好像,眼前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孩子,告诉她,他的烟龄已经有好几年了。
那得多小就开始抽?
同样,裴苍苍的事好歹也有两三年了,那得多小就开始玩女人?
凌薇有一种被什么东西呛住的感觉。
果真是几世几世的祖。
凌薇在心中总结陈词。
苏捷这时候已经来到凌薇面前,魅眼如丝,嘴角咧开,“不相信?”
凌薇抬起眼眸,看了又看,最后吞了口唾沫,“不,我相信。”
苏捷朗声大笑。
凌薇看着他,想着他下面要说的话。
应该是:“还真是笨,我是骗你的。”
苏捷止住笑,一脸魅惑地望着凌薇。
凌薇回望着他的俊脸,总觉得他是那种勾引良家女子上钩的表情。
“今天谢过公子,先告辞。”
苏捷眉角弯弯,轻笑了声,“王妃好走。”
自上次逃跑事件加抄家事件过后,凌薇和重楼之间的关系依然是不咸不淡、暧暧昧昧的。
理智上,凌薇觉得应该离他远点,情感上,凌薇对他的戒心却在逐渐降低。凌薇甚至在想,她要是再次提出离开,他会不会就放她走?
凌薇一直想着要向重楼推荐豆蔻山楂粥,因为重楼每次吃得都太少,许是胃口不好。
这一天,凌薇特地嘱咐晓莺熬这个粥,也巧了,重楼回来的也比较早。
重楼喝了一口粥,凌薇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
重楼本来的表情很平淡,看到凌薇的样子,愣了一下,点点头:“蛮好喝的。”
凌薇很开心,唇角禁不住上扬。
本来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表情,重楼望着,竟一时忘记了咀嚼。如此纯净的笑容,没有任何挣扎、犹豫、怜悯、算计的笑容,此刻,他瞧见了,竟说不出的陌生。
他以为,这样的笑容只存在记忆里,只存在梦里。
凌薇没有注意重楼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好喝你就多喝点,你吃得太少了。”
重楼依然静静地凝望着凌薇,她真的是慕凌薇,就算失去了记忆,她依然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慕凌薇。
凌薇看到重楼发愣,眼睛眨巴,重楼倾国倾城地笑了下,低下头喝粥。
小窗外,月婵娟。
重楼吃饭从来都是优雅至极,很少发出声音。整个屋子是如此安静,坐在重楼对面的凌薇自然也不好意思发出多大的声响。
豆蔻香弥漫整个屋子,岁月在静谧的室内飘然而过。
皓月当空,照着窗内围桌对坐的一双璧人。
月美、人美、情美。
可能是上帝都觉得这个世界太美好,忽地,乌云袭来,皎月被隐,天地顿时黯淡。
正在凌薇有些神思恍惚,忽地一声响动,划过夜晚沉静的空气。
倏然一阵夜风,窗纸被吹得刮刮响。
凌薇抬起眼眸,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重楼剧烈耸动的双肩。
再一望,重楼正捂着胸口,汗珠正沿着美丽的脸庞滚落下来。
凌薇惊诧难言,慌忙道:“你——你怎——”
话未完,一双大手如桎梏般卡住凌薇的喉咙,声音都消失在嗓子里。
白驹过隙间,斗转星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