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纽约市西区的南端，有许多超龄的红砖房屋都有连同附设的家具的房间出租给过往的行客。有一天晚上，一个青年男子在这一带徘徊，他为了找一间房间，已经试过11幢房子了。他停步在一个门口，揿响了门铃。
一个收租婆出来应门。“请进来，”收租婆说。她的嗓子里好像长着厚毛似的。“三楼的后房空了一个礼拜了，你要看看么？”
青年跟她上楼，脚下踏着的地毯非常破旧，已经面目全非得像是变了质。
“就是这间房，”收租婆的嗓音使得空气更加污浊。“这间房很好，难得空下来。去年夏天很上等的客人都在这儿住过，一点儿麻烦也没有，总先交钱。还有丝波劳尔和孟奈也在这儿住了3个月。他们是歌舞剧场演戏的。”
“有许多唱戏的在这儿住么？”青年人问。
“他们来来去去，住客里面有不少是跟戏院子有往来的。”
他租定了这间房，先付了一个星期的租金。收租婆要走出去的时候，他便把在嘴上等着的问题提了出来，同样的问题他已经问过不只一千遍了。
“你记得房客中，有一位年轻的姑娘吗？是娃希纳小组——爱露易斯·娃希纳小姐。她大多是在舞台上唱歌的，皮肤很白，中等个儿，瘦瘦的，金红色的头发，左眉毛附近有一颗黑痣。”
“没有，我记不起这个名字。戏子常常更换名子，也常常搬家，一会儿来，一会儿去。没有，没这个人。”
没有。总是没有。他不停口地打听了5个月，答复总是没有。
费了这么多时间，白天询问戏院经理、代理人，戏剧学校和歌舞剧团；晚上察访各种戏院和剧场，从上三等的大剧院直问到下九流的歌舞厅。他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他最心爱的人。他断定她离家出走之后，准跑到纽约这个大城市来了。
这间房里有一张长沙发和两张椅子，坐垫的锦缎已经破旧不堪了，两窗之间有一面0.3米宽的寒酸壁镜，角落里有一张黄铜床。
年轻人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瞧着房间里的痕迹，试图看出过去有些什么样的房客。镜子前边，地毯上脱了一大片毛，可见有许多女人曾在那里站立过；墙上小小的指印，暗示出娇小的笼中之鸟曾想摸索到有阳光和空气的地方去；还有一个水花四溅的痕迹，像一颗爆炸的炸弹投下的影子，足证有人曾将一只杯子或酒瓶向墙上猛掷，玻璃和酒一齐向四面迸射。
他倒在床上，突然，满房间似乎都充满了木犀草浓郁的芬芳。这是她心爱的香味儿。“她在这房里住过！”他嚷着，跃然而起，像猎狗追踪气味一般，在房里走来走去，将墙壁抚摸一遍，在高低不平的席子上爬来爬去，查看它的四角，又细细审视壁炉架以及桌子、窗帘、帷帐，甚至角落里歪斜着的橱，想寻出一点细微的征象。他虽然看不见她，却觉得她在他的旁边，仿佛像隐身人似的紧紧挨着他。这种敏感使他以为她真的在身边，以致大声地喊了起来：“亲爱的！你在哪里？”一边伸出双臂要去揽她，一时精神完全处于迷乱状态中。
他不甘心地又把整个房间仔细搜索了一遍，可是仍未发现她的丝毫痕迹。他不愿被绝望的情绪笼罩住，于是又一次去找那收租婆。
“房东太太，请你告诉我真话，我那间房的前一位房客是谁？”
“得了，先生。我不是告诉过你么，难道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青年颓丧地回到自己房里时，屋子里一派死气沉沉，木犀草香味已杳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发霉的家具和污浊的空气混合而成的陈腐气息。
希望的幻灭使他信心全丧。他坐在那里，眼睛直望着那煤气幽幽的火焰。他走到床前，把床单撕成一条一条的布，用他的小刀把布条紧紧地塞住门窗的每一个罅隙。一切都妥贴了，他熄灭了煤气灯，再把煤气开足，然后如释重负地躺在床上。
这时，收租婆正在酒店的地窖里与另一位老太婆谈天。
“今晚上我把三楼的后房给租出去了。”她对老太婆说。
“哦，真的么？你真行，这样的房子也能租得出去。那么，你有没有把那个小美人儿开煤气自杀的事儿告诉他？”老太婆故作神秘地低声问道。
“这事怎么能说呢，要是他知道一个星期前有个姑娘死在床上，那他还肯住吗！”
“是啊。那个姑娘长得好体面，偏偏要自杀，这些年轻人！”
“说的是，姑娘是长得俊。可惜左眉毛边儿上长了颗痣。”
年轻人万万没想到他踏破铁鞋苦苦寻觅的情人，竟与他死在一张床上。如果他知道这一切，恐怕他也应死而无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