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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鹬蚌相争(4)

督府卫队接火迎敌,军务处长金树信和步兵团长新任城防副指挥崔肇基亲临指挥。因为屡屡进剿,充实前线,卫队营留员仅半,哪能经得住归化军成团兵力的凶猛进攻!

金树仁情知不妙,万不得已改变了镇守不走的初衷。为了逃命,那么一挣扎,竟抖起了青年人的精神,动作利落而迅捷,只是方寸已乱,连确认身份代表权力的印信都没来及携带,随了贴身侍卫,携家眷走后门,越花园围墙出逃。消息一经传开,省府、督署官员争先恐后,各寻生路,各显神通,翻墙的翻墙,跳窗的跳窗,眨眼间逃得干干净净。

交火不久,卫队不敌,归化军占领省政府,金树信和崔肇基先后遭擒。金树信双目充血,眼珠瞪得老大,破口大骂:“巴品古特,没良心的贱货,白眼狼,我大哥收留了你们,待你不薄,为啥反叛?受了谁的支使?良心叫狗吃了!”接着怨恨不已地慨叹:“大哥,都是你,你要早听了兄弟的话,散了他们,不给他们配备武器,哪会有今日?你真是养虎为患啊!你不后悔吗?”

巴品古特直到夺取了省府心脏要地,才长舒一口轻松的枭雄气,可那胜利者的满脸笑容竟稍纵即逝。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虽痛快于一时,却并不那么轻松,他和他的部下纯属俄国人,根本不能执掌新疆省府的权力,如果不尽快把权力交出去,势必要自陷于全疆乃至全中国军民的汪洋大海。在权力未交出去之前,省军若兴师问罪,归化军总共不过四个团,哪能抵挡得住?他尤其畏惧那个手握重兵连剿连胜的盛总指挥。目前,盛在省军中威望最高,他的部队装备精良,兵员充足,战斗力强,连马仲英都是他手下败将,何况他巴品古特。因为近两年他多次随盛出征,故而深信这一点。

得来毫不费工夫,送出去却不那么容易。巴品古特不吃不喝,焦躁不安地思虑着:把权力交给陶明樾和张馨他们?不行不行。就凭他们那么一联络?他们一不执掌省府要害部门权力,二无兵权自保,即使交给他们,也会马上失去的。到那时,我巴品古特和归化军做了些什么!又能得到什么?我算明白了,夺来的不是鲜嫩的羊羔肉,而是刚铸造成形的金元宝,只能观赏,不能揣在怀里据为私有,若迟延一步,又会被人抢了去。唉,怎么办?我得赶快出手,以免引火烧身,照中国人的说法,得来个金蝉脱壳。

巴品古特思来想去,决定把金灿灿热腾腾滚烫烫烧手的金元宝送出去。送给谁?送给大家伙。他立马招呼:“来人,有请省府、督署要员,快来开会,紧急会议,马上,现在。”紧急会议如期举行。张馨、陶明樾、李笑天、陈中、赵德寿等人当然在座。还有稀客(国民党新疆省党部特派员)宫碧澄和白毓秀等二十余人。

到会的省府要员有刘文龙、朱瑞墀等。大多数要员甚是纳闷,他们满以为政变者是某些执掌实权的大人物,结果,连最有实力最有可能的盛世才都不在其中,出场露脸的全是些无名小卒,就说洋洋得意的张馨吧,资历虽老,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参议而已;再看兴奋不已红光满面的陶明越,资历虽说不浅,也仅仅是个一县之长罢啦。这样的政变悬呀,其胜算能有几何?会不会是五年前“七、七”事变的翻版?历史常常上演相似的一幕,谁知是福还是祸?总之,言行以谨慎稳妥为妙巴品古特见与会者面面相觑,一副副满眼的狐疑和困惑,越发觉得此会召开得好,把难解的题目交给大家解。

巴品古特以主持人身份一亮相,与会者愈发莫名其妙了,原来搞政变的是一帮俄国佬,而不是最有可能的盛总指挥呀!这是怎么会事?张馨、陶明樾能指挥归化军?奇了怪了!大事不好,这政变不一定成功,更惨烈的争夺战即将发生,还是早点结束会议,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妙。

巴品古特尴尬无奈地声明:“这次政变,实属迫不得已。金督办实在没有治理新疆的能力,战乱频起,民不聊生。马仲英二进新疆,若不及时更换统帅,新疆永无宁日。我归化军为救新疆民众于苦难,不得不采取过激手段。特别声明一点,我军决不参政掌权。请大家来开会,是为了把夺来的权力奉还给大家。至于金督办,平日待我们不错,毫无加害之意。请大家议吧,你们是新疆的主人嘛。”

议论中,大多数人推举教育厅长刘文龙做临时省主席。刘文龙非常意外,真的是天上掉馅饼!但他虽受宠若惊,却圆滑得过于持重,不露声色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既不推托谦让,也不高谈阔论,似乎非他莫属,乃前世命定。

也有举荐张馨的,一因张馨客套力辞,二因张馨近几年处在参议的虚位上,拥护之声不大统一。结果,刘文龙顺利当选。

会议废止了边疆军事督办制,成立军事委员会制,推举东北军旅长郑润成为军事委员会临时委员长。郑润成虽然一再力辞,但一因时间(夜入三更)不容耽搁,二因参会者没有提出第二个合适人选,故暂定不变。

会议另形成三项决议:一、保全全省各民族生命财产;二、保全金树仁全家生命财产;三、保护苏联领事馆。上述决议经全体参会者签字生效。刘文龙满怀渔人得意的心态,对省公安局局长说:“速将决议面呈金树仁。请他放心,他的全家生命财产均会得到安全保护。”

事态至此,与会者大多数才弄明白,政变确实不是盛总指挥所为。能镇住南山马全禄的盛世才连参加会议都被排斥在外,那这会议形成的决议能行得通吗?悬乎呀!于是,会议一经宣布解散,便乱纷纷地各自走人,越快越好。

灰头土脸的金树仁逃入迪化公安局西郊第一分局,丧魂落魄,狼狈得无言形容。既气又恼的他不吃不喝,百思不得其解,归化军,好你个异国流浪儿,我金某可对你们不薄,为何充当政变的急先锋?盛世才,我是撤过你的职,但你也不想一想,如果我不重用你(其实,是张培元远调后无人堪负重任所致),你能有今天吗?你现今手握精兵,要拥兵自立了,是谁给你的权力?啊,白眼狼!金树仁反反复复思前想后,仍捕捉不到政变者的蛛丝马迹,究竟是谁在操纵政变?如果不是盛世才,哪又将是谁?身陷逃匿窘境的他,至今判断不出谁是真正的杀手,谁是幕后策划者,这不能不说是丧家落魄者真正的悲哀。侥幸的是,他逃跑成功了。若是逃跑中被当场击毙,那可就做了货真价实的屈死鬼,脑袋掉了,居然不知是为什么?不明白敌人是谁?如此“精明”的当政者,下台去,活该;不下台,真不该!

直到雄鸡三唱,金树仁才忍不住随便吃了些东西,以减缓肠胃的强烈抗议。此时此刻,他才庆幸自己下场还不错,比起前任杨将军好得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这么一想,精神了那么一点点,由斜依横卧变成了正坐。这真是愁烦至极恨时长啊!熬吧,待天亮再说。

四月十三日清晨卯时。金树仁刚伸了几个懒腰,省公安局局长匆忙来见,一句话不说,只将昨夜政变形成的决议书呈在金树仁手里。金树仁用目一扫,气得脸色由黑黄变成铁青,额头青筋暴跳变形,把决议书往案几上一拍,怒斥道:“刘文龙你啥逑玩艺?敢给我下最后通谍!呃,原来是你神不知鬼不觉地作祸,平日笑呵呵地四面讨好,八面玲珑,还真吃出看不出,你是个地地道道的笑面虎,不折不扣的蔫叫驴(俗语说:蔫叫驴不吭声,冷不防踢死人)呀!哼,你何德何能?竟想取代于我,没门!先叫你得意几个时辰。”当他看到下文,是郑润成做了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时,心情反倒平复了许多,因为渔人不是他想像中的盛世才。是他先前多疑,竟误会了盛总指挥。心想这就好办,扳回局面,来个反政变,成功尚大有希望。他用手指狠劲地戳打着郑润成的名字,骂道:“狗东西,败军(在东北抗日失败,经苏联转入新疆)之将,何功之有?竟僭居军界要职,何以服众!也叫你高兴一阵,哼,归化军、东北军,两只白眼狼!是我收养了你们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供养你们,并发给你们装备,竟借索讨安家费加害于我。唉,真成了养虎为患呀!都怨我金某人心慈手软,心慈手软呀!”金树仁慨叹再三后,才忽然想起询问眼前的知情者,他对公安局长说:“昨夜开会,都有哪些人参加?”金树仁听后舒了一口气,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暗暗叫好:好,盛总指挥不在其内,那就好办。是我误会冤枉了他。只要他没掺和进去,我金某就还有反败为胜的本钱。想至此,他立马精神起来,呼叫:“拿笔墨来。”金树仁刷刷刷写好了落款为督办金树仁的手令,叮嘱侍卫说:“快去见盛总指挥,请他火速起兵,夺回省府。噢,昨日走得急,印信没带。不过,我的手笔他认识。”传令兵刚走,杨正中派人来接金树仁。金树仁满怀希望地在侍卫护送下走了。此时,一骑飞至迪化南门下,被守卫的归化军挡了回来。归化军怎么突然把持城门?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这骑士是金树仁的亲随侍从之一,叫赵彦学,他奉命外出公干,昨日傍晚,听到激烈的枪声,怕有变故,便决定返回,来到二道桥,碰见一位伤员,一打听,才知道昨夜政变,是巴品古特带头造反。他马上想到,能制约巴品古特的只有盛总指挥。便策马飞至乌拉泊,来见盛世才,想请盛世才进城平叛,营救金主席。盛世才刚从侦察兵口中得知省府已发生了政变,至于具体细节,尚无从详知。正在琢磨如何面对、如何处置,赵彦学已飞驰而至。赵彦学所报,也是道听途说,对政变过程和结果一无所知。但他起码促使盛世才决定采取必要的军事行动,首先发兵占领迪化城西北的制高点,将大炮置于“一炮成功”(有典故的地名,见第二部<乱世英豪>),严密监视态势,以控局面于麾下,伺机而动。

盛世才打发赵彦学去后,面对迪化省城地图,细细揣想着,是谁发动的政变?为什么不通气给我?是信不过我?还是排我、怕我?或是根本就没把我盛世才看在眼里,认为抛开盛某,政变照搞。好哇!那咱们走着瞧。再想政变结果,成功,不会有我的好处,因为政变计划里没有盛某的份儿,那盛大的蛋糕肯定不会切一份给我,但你们要认清形势,掂量清楚,盛某手提重兵,谅你们也不敢把盛某怎样,盛某播下的金玉种子,已到了成熟的季节,是该收获了,只要你们敢动盛某,盛某一声令下,忠勇之士定当效力,定将你们拉下马来,撕个粉碎;失败,更伤不着盛某什么,因为自始至终,我一不知情,二没参与。再说了,你金树仁要想镇压反叛者,仅凭杨正中远远不够,因为归化军就够你喝一壶的,何况还有几个旅的东北军。你要想平乱成功,非依靠我盛某人不可。可要有个前提或叫先决条件,你得把边防督办的位子让给我。否则,大驾不候,我宁可支持政变者,至少保持中立,作壁上观,据势定夺,那就走着瞧吧。

金树仁新任命的城防司令白绶之不知躲哪去了。杨正中只联络上了城防指挥部的孟团长和梁团长,他们都信誓旦旦地表示坚决拥护金主席复辟。金树仁也当面嘉许三位,待平乱成功后,一定从优晋升奖励。杨、孟、梁三部一番冲锋后,夺取了西北城,金树仁随军入城,亲自登上城墙督战,一昼夜不曾合过眼。巷战异常激烈,争夺你死我活,几百名归化军渐渐处于下风,形势陡然逆转。

陶明樾和张馨见大祸即将临头,轻而易举的胜利,瞬间将付之东流,慌作一团,无所适从。万般无奈下,反复祈请,陈以利害,郑润成才发兵参战,扭转了归化军败北的局面。战局谁胜谁输?正在紧要关头,商会冒死举着彩旗出现,他们在交战中间地带晃动着旗帜,呼吁和平,叫嚷停火,以期保护省府民众的生命财产。

金树仁见战局形势已无胜算,盛世才又不来救援,无奈复无奈,气急败坏地长叹一声,接受其请,退出城外,据守红山嘴,另作打算。

在商会干扰下,归化军和东北军也只好退回自己的阵地。刘文龙、郑润成、张馨、陶明樾、李笑天、陈中、赵德寿等人聚在一起商议,事实告诉他们:政变不是他们的一纸决议就能生效的,金树仁并不像他们想像的那么温顺听话,一场争夺战并未因各自撤出阵地而结束。那么,下文该怎么写呢?大家一致认为,政变成败,维系于一人。那会是谁呢?是他们政变前和政变中曾一度忽略的那个人,他是来疆不久却又手握重兵的东剿总指挥一一盛世才。

就军事实力而论,归化军加东北军仍不敌盛总指挥的兵力,他帮谁谁胜。与会者一致认为,必须尽快把盛世才拉过来。于是,拟就一纸命令,在历数金树仁罪过、声张革命正义之后,宣告新政府成立,并以新政府名义责成盛总指挥发兵,驱赶金树仁。命令上加盖了新疆政府和边防督办公署的印信,这是政变者组成的新政府首次发布命令。

刘文龙和郑润成也是第一次为新政府签发命令,并加盖了自己的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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