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马师长,既然咱们眼下没有充当说客的人选,咱干脆不派人。”杨波清语气稍顿的空儿,马仲杰单刀直入插言:“那不等于白说?”“少插言,请杨处长往下说。”马仲英不得已直言干涉。
杨波清仍不介意,接上说:
“老张老吴,咱们一人写一封信,专呈四大旅长。”
“那策反信若被盛世才截了呢?”马虎山大手一拍,表示质疑。“是呀!”马仲英等不禁发出毫无把握的叹息。杨波清则微微笑道:“那不更好吗?只要他生性多疑。”这一语中的,点拨得马仲英等豁然开朗,柳暗花明。当下率众撤离,以新的战术思想来对付盛世才的貌似强大。
马虎山追上来,一副欲罢不忍的口气,说:“尕司令,”欲说又止。“马旅长,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不像姐夫的为人嘛。”马仲英将马缰一勒的工夫,马仲杰凑了上来。马虎山羞怯地说:“是怕你笑话。樊耀南杀了杨增新,新疆就是他的了。只是没防住金树仁的那一手。杨波清的那一招行与不行,先不管它。依我说,还是派杀手值估,一个不成,两个;两个不成,派三个,就是折掉一班一排,只要杀了盛世才,偌大新疆就是咱马家的,不不,是你尕司令的。”
马仲杰哧地笑了,马鞭敲打着马虎山的马鞍桥,说:“姐夫,你咋出那馊主意?儿子娃娃战场见,交手时节分高下。搞暗杀,叫人知道了,不羞死才怪!”马仲英抚摸着兄弟的头,说:“知我者仲杰也。搞暗杀,非我真正军人之所为!”“放下捷路不走,非要打个没完没了。”马虎山见话不投机,便不再争执。但他主意已定,我行我素,叫来了他的心腹军需主任汪海洋,道出了自个的绝招。汪海洋有点吃不准,拿不定主意,说:“师长若怪罪下来,在下可就吃不了得兜着走,是不是悬了点?”
“去他妈的!真若闹成了,他,尕司令高兴还来不及哩!悬你个逑?至少封你个旅长当当。悬活你去干,责任我来担,放心大胆去干,真的没麻达,胡达保证。”
而盛世才呢?哪会知道马仲英已改变了战略战术,并采纳了诡异的高招,却依旧按照他的既定方针,凭借自己的军事优势,打硬仗,先煞马仲英顺风而来一个下马威,然后穷追猛打,非把他再度逼回甘肃去。
盛世才令他的混成旅第一骑兵团吕惠贤为开路先锋,为稳妥起见,向芨芨槽子搜索式进军。
吕惠贤呢?则令第一连连长张继祖由羊肠沟正面前进;第二连连长刘占清为右翼,沿右边山沟搜索前行;第三连连长苏忠钺为左翼,沿左边山路搜索前进,构成左中右三部齐头并进的态势,以便相互策应,提防马仲英突袭其一部。
吕惠贤部当天进展顺利,一路未见马军,下午抵达芨芨槽子,掩埋了被马全禄杀害的百余具农牧民尸体后,就地宿营。
第二天进抵柴窝铺。 第三天接近达坂城,虽遇见马仲英骑兵,但马军一不进攻,二不抵抗,一遭打击,便当下后撤。 第四天进抵达坂城,方知马仲英已于早晨主动撤离,吕惠贤不知所以地扭了扭头,甩出一句:“这是唱的哪一出呀?”盛世才则轻蔑地绽出一个哂笑,心想盛某天天在打仗,而你马仲英却整整休息了一年,养精蓄锐,发展了,壮大了,野心勃勃,长驱直入几千里,如入无人之境,不费吹灰之力夺了我达坂城,还真有点来者不善呀!
盛某正想在此旷野与你一决雌雄,你怎么不打就先撤了?是不是后怕了?
照你马仲英的脾性,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不会这样。是你改变战略战术了?把空城留给我,想叫我驻进来,你好来个巧手包饺子,那么一挤一捏,就大功告成了?哼,你怕我不怕,你不敢进驻达坂城,我盛某敢!不信盛某就打不垮你这乳臭才干的毛头小子。盛某上军校时,你还拿尿和泥巴哩,仗着小年纪上过几天贵族军校,就异想天开,要裂土称王了。你若真有能耐,为什么在甘、宁、青混不下去?在关内呆不住了,想到关外称大王,你以为新疆山中无老虎?柿子专拣软的捏,硬处不取扛锨过,专到软处挖窝窝。哼,看盛某咋个教训你!
盛世才见撤出城堡的马军在山头挖沟筑垒,颇为意外,却又冷笑不已,哼,想凭险据守,与我永久为敌?他将望远镜一扔(近侍从容接于手中),走进临时设在城里的指挥所。
其四弟盛世骐说:“对手已主动放弃阵地,想居高临下挫我,大哥是否应考虑应变的对策?”“马仲英拿山头做城防,我有钢炮制之,何惧之有?”盛世才依旧那么强硬,凭借军事实力和装备优势,不愿随机应变,坚持强攻硬打,非把马军逼出达坂城地区不可。
于是,他命令吕惠贤部为左翼,第三骑兵团马德山部为右翼,东北军刘振邦步兵旅担任正面主攻,于次日拂晓投入战斗。
面对这种不计得失的战局阵势,将佐们明知不可为,却苦于不敢直言。盛世骐不得已提醒说:“大哥,阵地优势在敌方,战火一开,我方必然遭受重创,不如不攻,待他来攻,以静制动。”
“嗬,当了几天参谋,真有长进啊!那要静到啥时候?”战斗打响了,一连张继祖连长和二连刘占清连长率部从左边攻夺马军据守的山头,三连长苏忠钺和四连长刘玉率部为预备队,紧随其后跟进。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盛军和马军展开了阵地战争夺,可想而知,马军个个居高临下,看得清,瞅得准,瞄好了一扣扳机,很有杀伤力,却又轻松不费力;而盛军向上仰攻,直立不行,猫腰也不成,被马军一射一个准,人人只能匍匐前行,比蜗牛爬得还慢,边爬边打,不敢抬头,一弹也射不中(好不容易瞄准射击时,敌人已躲入掩体),往往不待你抬头瞄准,自个已中弹送命。如此不要命、玩命的打法,简直草菅人命,眼睁睁把活人往枪口上送,真霸道,真蛮横,毫无人道可言!盛军如此一寸一寸地前进,每进一寸,撂下一片尸首,惨不忍睹。
惨状如是,盛督办竟熟视无睹。 第一天,从拂晓战到黄昏,盛军居然不曾拿下任何一个山头,却白白葬送了百余条性命,值是不值?盛督办岂能容忍如此有损军威的战况,明知不可为,他却非为之,他的固执己见已不在乎将士的生命,他的固执己见已冷漠到滴水成冰,他的固执己见要一条胡同走到黑,不碰南墙不回头,无人能左右他的成命。照他的既定打法,接下来更是要强攻硬拚。试想打仗为的什么?大意图姑且不说,小目标呢?无非是打赢这一仗。打赢这一仗,是以最小的牺牲为代价呢?还是把本钱拚个净光?为什么就不能以变应变换个打法呢?当然,如若出路仅此一条,别无选择,那死拼则另当别论。
盛世才拙劣的消耗战一直持续到第三天中午,吕惠贤部才夺得马军占据的几个小山头,这才山头对山头,总算有了掩体可以依托。这期间二连长刘占清腹部中弹,小肠流出弹孔,包扎后,他坚持率部战斗,被誉为“盘肠大战之英雄”。
吕惠贤部正欲调整部署,攻夺几个大山头,突然接到命令,叫其改先锋为断后,掩护全军撤退。
吕惠贤莫名其妙,眼见大牺牲换来了取胜的希冀,却要半途而废,难道几百条生命就白白牺牲了!他的双眼饱含着留恋、悲哀和无奈,但军令如山,却又不得不服从,撤!
不单吕惠贤莫名其妙,连盛世骐也惊诧莫名,慨叹与其现在(强攻硬夺的阵地战正处于白热化状态,已有几分希望)撤出战斗,何必当初呢?盛世才递过一封最具说服力的信件,证明他当即立断的决策是无可厚非的,是英明无悔的。盛世骐匆匆浏览了一遍,方知是一封针对东北军的策反信,也不由一惊,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峻,军心不稳乃兵家之大忌,何谈再战,便不敢多言。
吕惠贤一面组织撤退,一面部署断后事宜,都是在匆忙不及解释中进行的,致使上下心中无底,究竟发生了什么巨变?以至人心惶惶,一片混乱。
盛军这一突变,激烈的阵地争夺战自然偃旗息鼓。马仲英兴奋不已地用望远镜向盛军阵地扫瞄,开心无比地说:“盛世才果然生性多疑。”对身边的马仲杰说:“乘胜追击。”
马仲杰生性好胜好斗,巴不得讨此将令,立即飞身上马,率部呼啸着冲出山口。
吕惠贤部这边断后尚未成形,进攻的枪声刚停,撤退令才传达到连队士兵,那边马仲杰的二百多号骑兵已风驰电掣扑来,一下子冲毁了阵脚,全乱了套。
可怜的东北军步兵旅,哪能跑过骑兵!而马仲杰的飞骑专门冲杀步兵,二百多把战刀上下翻舞,二百多匹战马纵横驰骋,马踏刀砍,血溅征衣,尸蔽黄沙。
盛军正败得不可收拾之际,混成旅第一骑兵团和第二骑兵团从左右两翼冲出,像虎钳一样构成对马仲杰旅的有效夹击,这才挽救了一败到底的惨局,马仲杰旅不得已撤回山谷。
吕惠贤边收容散兵边撤,直到过了达坂城,才见到了满目疑云的盛督办。盛当面指令:“掩护退下的部众,移驻柴窝铺,收容散兵,两天后移驻芨芨槽子,待命返迪。”盛世才指令一毕,心事重重地率先走了。
马仲英二进新疆的达坂城之战,就这样首战告捷。两方都想大胜,结果却事出有因,不了了之。半月后,吕团长才接到返迪命令,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