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才这才慌了,他虽习武,但多在战略战术上下功夫,并不曾苦练过硬功夫,实在不是武林高手,如此被困在核心纠缠下去,岂不要落个做俘虏的下场!一旦被俘,他的一切的一切,不就全完了?正当他手慌刀乱之际,突然飞来一骑侍卫,抡刀护驾,锐不可挡,再次救出盛世才。
马军阵营中,马成河见众人不是来将敌手,便好强地冲上来抵挡,当地一声,两把战刀相撞,火花四溅,力道真不小。马成河架刀定睛一瞧,惊得险些跌下马来,他大叫一声:“二哥!”对方半晌杀红了眼,逢敌手就搏就杀,不承想被一声“二哥”惊得“啊!”了一声,急眨眼问:“老三,我是征的兵,你跑来做啥?”“被马家军抓的。”“快回去,马仲英存心捣乱,给他当兵卖命不值。抓的兵没名册,溜了没事。”马成湖怕漏了马脚,一边说着示眼色给老三,一边抡刀应付着战斗场面。
马成河明白兄长的意思,抡了几刀,调转马头奔往自已的阵地。其兄怕弟弟没明白他的意思,追上来补充说:“快回,别耽一一”“搁”字尚未出口,被马军阵营中枪手击落马下。马成河回头见了,悲痛万分,正在寻觅杀兄的枪手,迎面冲来一班长,挥鬼头刀扑来,意欲处死尚有气息的马成湖。马成河急了,双眼充血,舞刀迎上,两人决战在一起。那班长莫名其妙,边战边嚷,哪能招架得住!性命堪忧。那败下去的排长一看不妙,匪夷所思地冲上前挡架。马成河杀红了眼,本是拦挡欲加害其兄的凶手,眼下却是谁挡架杀谁,并愈杀愈勇,落个自己人杀得一塌糊涂,难解难分。
马仲英督战经过,见内部人自相残杀,必是出了问题。便上前喝令“住手!”将指挥刀架了上去,几把鬼头刀立时架成了山字形。那排长认识马仲英,大声叫道:“马师长来了,你还不住手?”马成河此时仇恨填胸,哪管什么师长不师长,哭着直嚷:“为啥要打死他?”“他在追杀你,他是省军呀!”那班长辩解道。马成河经此一个提醒,清醒了许多,扑上去抱住马成湖巧辩说:“他是来投的,他是我二哥!”“你咋不早说?”那排长惊讶地质问。
马成河不服不饶地质问:“打下马了,还要砍头,为啥?我来得及说吗?我不拼命行吗?阿达呀,阿妈呀!二哥他不行了,天达达呀!咋个办吗?”马仲英听明白了,严正而大声说:“前年有人割下杜国治人头,想请功,被我砍了。你们新兵不知道。来投的也好,俘虏也罢,已失去战斗能力的,不可再加害于他,记住了。快驮你二哥去卫生队吧。”
马成河谢也不谢理也不理大师长,和排长把马成湖抬上战马,独自悲愤地走了。
盛世才见第一道防线已经动摇,随时有溃散之势,急调第二道防线梁启文团和刘金泉团前来加强攻守。不久,又将第三道防线的装甲车和炮兵调到前沿,装甲车在平展展的戈壁上横冲直撞,步兵得以掩护,随后厮杀;那大炮一响,炸得马军人仰马翻,即使未被炸着,马惊得直窜乱跳,因为马部战马大多是强征的民马,未经炮火中的实战演练。就说那炮兵营,也是刚刚组建,炮架在那里,基本是个摆设,尚发挥不了威力。即便如此,马军因连战连胜的旺盛士气,占尽了人和的优势,尽管伤亡不少,但攻势仍不见削弱,仍打得盛军难以坚持,阵脚不稳,渐渐紊乱起来。
盛世才又一次陷入马军的重围之中。刘振邦见了发急,身先士卒,率敢死之士将其救出。
吕惠贤团长发现前方敌军按兵不动,欲主动打开马仲英阵线的一道缺口,正要率全团东进,忽然接到盛督办命令,说不必攻打,和加尼牙孜部 将开往三道坎子,你团绕道攻占滋泥泉子。
吕团长当下率精壮骑兵二十余人,携四挺机枪,绕滋泥泉子东边,去抄袭马军后方。团副戴玉麟督众随后跟进。
和加尼牙孜为何按兵不动呢?正苦于无从下手报复马仲英的他,在决战前夕,已在驻孚远的司令部一一塘坊门和盛督办的谈判代表达成如下协议:和加尼牙孜与盛世才合作,支持盛世才当边防督办;盛督办任命和加尼牙孜为南疆警备总司令,管理南疆事务;麻木提由旅长晋升为骑兵新编 第六师师长,同和加尼牙孜共驻南疆;盛督办为和加尼牙孜与麻木提二部 提供十万枪支弹药和十万副马鞍。
因为有以上协约在先,所以,和加尼牙孜虽口头接受了马仲英参战滋泥泉的命令,却一直观望不战。
马仲英忙于备战、督战,哪会侦得这等绝密的情报,直到决战胜负要见分晓之际,他还被蒙在鼓里。
马成河将其兄驮到卫生队,战地医生见小肠漏出尺许,因流血过多,已无抢救余地,坦直地说:
“快去埋了吧。”“啥?细细没卵(胡说)的了!”马成河气愤地惊跳起来,骂道:“你胡说!你胡扯。他是我哥,亲亲的二哥,咋的就给完了呢?身上还有热气哩么。”“哦,怪可怜的,爹妈养大不容易,兄弟俩都来吃粮(当兵)了。”
医生把马成湖的眼皮翻开说:“亲哥哥也不行,你看嘛,瞳孔无光,血流死的。吃粮不易呀!”“谁来吃他的粮?我家有的是粮,是被抓来的!”马成河见医生无望地直摆手,才断定二哥是死定了。那一一埋哪儿呢?护士帮他把马成湖抬上马鞍,就忙自己的事去了。马成河大哭,边牵马边嚷叫:“好端端的大活人么,这都为了啥呀?打什么仗呀!不打仗,我二哥能死吗?不打这没名堂的仗,和二哥能遇在这儿吗?胡达呀!我咋个给阿达阿妈交代呀?”马成河走着走着,猛然想起二哥阵前呼叫的那番话:“抓的兵没名册,溜了没事。”“快回……”这“快回”绝不是指回到马军阵地去,是叫回家去。想到了这一层,他眼前豁然明亮,把马头一调,不去找坟地了,沿山坡向西,向西,一直朝他的家乡一一一棵树走去。
马仲英见盛军阵地动摇。兴头更高,飞马奔来驰去,遇敌接战,未逢敌手则放声呐喊:“为马仲杰旅长杀呀!为打倒盛世才冲呀!省军动摇了,马上就垮啦,冲呀,杀呀!立功有奖呀!”
将士们见统帅奋不顾身,愈发英勇,扑入敌群,枪击刀砍,省军溃势已定。
恰此时,盛世才再一次被冲锋陷阵的马军围困在核心。副官赵剑峰急坏了,手提轻机枪冲了过去,左扫右射,围困盛世才的马军纷纷倒毙,盛世才再次活着回到自己的阵地。
盛世才眼见自己的防线要垮,心急如焚,汗滚如雨,只差呼爹叫娘,实指望吕惠贤去抄马军后方,以此来扭转目前的败局,怎么还不见动静?天啦!真要亡我盛世才于今日么?我该咋整?在这绝望之际,盛世才仍不愿放弃,仍要拼命坚持,他派侍卫四处传达口谕:“督办命令,坚持,再坚持!吕团长去抄马军后方,立马奏效。坚持到底!”
就在马仲英胜利在望眉开眼笑之时(下午六时许),艳阳天忽然黑了脸,乌云顿生,阴风陡起,眨眼工夫,不见了太阳,那东南风猛然间一个调头,那么一抖擞,立马变成了冷飕飕的西北风,乐得许多人暗自庆幸,这下可凉啦!凉爽确能使人抖擞精神,以至头脑清爽,动作利索。可若太凉爽了,持久了,那就不一定是好事。
谁也不曾料到,这干戈壁上,霎时间电闪雷鸣,还真的下起了雨,并且越下越大,乃至瓢泼而下。身着短裤短褂的马军登时精神不起来了,又迎着西北风,冷得直打哆嗦。而省军呢?先前热得焦躁难耐,现时却并不觉得什么,因为他们一律身着正装。
更令人预料不到的是:五黄六月天,瓢泼大雨后,冰雹接踵而至,气温随之骤降,方才还是烈日普照的大热天,摄氏三十多度,刹那间,猛降至零下八九度。
气候突变,谁能左右?!马军是青一色的短裤短褂,都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个个透心凉,继之结上了冰碴儿。如此恶劣的气候条件下,坚守阵地吧,冻得发抖,实在卧不倒;起身运动发热吧,是在给敌手供应打击目标,加之急行军、交战大半天,没有吃过东西,失去热源供给,人人浑身发冷,快成了冻僵的冰棒。鉴于军法严厉,有执法队监督,兵士只有挨饿受冻。生命都已垂危,还哪有精力作战?体质差的便冻僵过去。
盛世才幸灾乐祸地笑了,谢天谢地!他终于稳住了阵脚,固守了笫一道防线。他的将士一向是“暧带衣裳,饱带干粮”。平时你会嫌它累赘,现时恰好派上用场,打开背包,穿棉衣的裹大衣的,卧在工事里风雨无妨,较之马军,则暖乎乎喜洋洋,边啃干粮边放枪,嘻笑怒骂对敌方,士气反而由此高涨。
马仲英简直不敢想,他并非初来新疆,两年前,他五月入疆,十月撤回,从未碰上过这么个坏天气。他毕竟年轻,阅历尚浅,岂知哈密与阜康的气候大不一样,故而将士一律单装,只顾轻快敏捷,攻防利索,不曾想老天爷会突然变脸,六月天竟“打冷子”(冰雹),甚至降下寒霜。他想,这毕竟是夏天,再坚持一下,兴许就挺过去了。他眼见省军已败相种种,心想如果待会儿雨歇天晴,红日再现,那不就有了转机吗?还是咬紧牙关再坚持一下吧。他目睹将士的惨状,生怕盛世才乘机发动全线反攻,那他马仲英就难免全军覆灭的下场。可叹盛军不是马军,如果军装颠倒过来,马军必定趁此千载难逢优不可及的天时,龙腾虎跃地大进军,必能摧枯拉朽,大获全胜。
马仲英明知不可为,却不想就此罢手,他不能眼睁睁因将士们将要失去战斗力,而失掉决胜的良机,他要拼命最后一搏,他要亲手力挽狂澜,他要力争扭转这天公造成的被动局面,他登上滋泥泉街堡中心的班家楼(二层土楼)制高点,亲手抄起机枪扫射,一梭子弹未打光,机枪不响了,卡壳。紧急抢修后再射,又哑了,再次卡壳。马仲英气极败坏,自怨自问:“这是啥松地方?”随侍副官回答:“滋泥泉。”“嗯!”马仲英耳畔嗡地一声响,不由不迷信起来,他一进新疆之所以决定退回甘肃,就是在一个叫作“乏马塘”的地方败在盛世才手下。这次千里进军,一路顺风,眼见羊羔肉到口,又顶上个从未见过的恶天气,地名竟叫什么“滋泥泉”。唐王李世民能征惯战,历经磨难,曾马陷淤泥河,险些丢了性命。因为有薛仁贵从天而降,他才得以生还。那我马仲英呢?
马仲英正飞速地这般苦思冥想,天空又飘下雪花,而且越飘越大,鹅毛似地漫天飞舞,如此看来,要想等天气一时半会儿转晴,那已绝无可能,东方不亮西方亮嘛,还是保存实力要紧,快救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能再坚持了,主动先撤了吧,别叫盛世才好梦做醒了追着屁股打。
马仲英正要做出全线撤出阵地的决定,探马来报,说和加尼牙孜部已向南边移动。马仲英气得鼻子一冲,骂道:“真个是反复无常!”话音未落,又有探马飞报,说滋泥泉东边发现盛世才的部队。
马仲英当机立断,发出命令:“全线悄悄后撤,向三台方向集结,一路严防和加尼牙孜与麻木提伏击;三十六师在孚远、古城、木垒的驻军与有关人员立即结束工作,携后勤辎重先撤。”
马仲英发布命令后,跨上雪里青宝马,顾不得多想,带卫队率先撤往三台,以切断和、麻抄其后路的可能。
雨捎冰雹再加雪,这类极其反常的气候令马仲英决胜的理想泡了汤。
但也不全是坏事,马仲英因天公不作美,未能如愿以偿,但撤退时却沾了天公的光,在暮色加雪花的掩护下,人不知鬼不觉地全线安然撤离,免去了盛军乘胜追击,竟一路顺风,从容地带走了家眷和全部后勤辎重,除了战斗、冻饿至死的外,在撤往吐鲁番的长途跋涉中,兵力和军需再无损伤,乃不幸中之万幸。
但也有点遗憾,布阵时只想轻装,只想取胜,把背包和草帽整整齐齐摆在戈壁上,紧急撤离时,哪能顾得上!事后阜康人用顺口溜嘲讽说:“马仲英上新疆,滋泥泉子打败仗,草帽丢了两行行,兵败快跑没拿上。”
盛世才呢,眼见溃败已成定局(第二道第三道防线的兵力都充实了第一道防线,再无兵力可调),心灰意冷,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宁可自杀,也决不做马仲英的俘虏。谁知老天爷意外开恩,先是骤雨,后是冰雹,外加大雪,遏制了马军凶猛不减的攻势和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继之不攻不战了,使他盛督办得以转危为安,反败为胜,真是幸运啊!这是老天爷在帮他力挽狂澜呀!他嘴唇微微地动着,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谢谢,谢谢,谢谢老天爷!今天的这场恶仗,是老天爷帮我打胜的。”盛世才原本不信神问鬼,但这次事出蹊跷,险胜令他不得不信,以至误认为马败他胜,乃是天意,他执掌新疆大权是天经地义的。如果说真有真龙天子,他就是其中的一个。如果不是天意,马仲英人气那么旺,眼望得胜,为何兵败?因为天公不乐意,突然变脸,用大雨大雪阻止了马仲英凶猛的势头。那天公为什么帮我不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