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才是在马仲英牛气冲天磨刀霍霍向西挺进之际,抛下国民党中央宣慰使黄慕松的。他急急东奔,匆匆布阵,亲临第一线指挥、督战,几次险遭敌手。正当他提心吊胆豪赌之时,不时收到迪化发来的密电,报告了他走后黄慕松的所作所为及省府某些人迎合拍马的不安分种种,给背着沉重包袱上阵的那颗心又增添了不少砝码,决战中的他没有一秒钟不紧张,没有一秒钟不愤怒,没有一秒钟不后怕,他不仅背着决战残酷胜算难定的沉重包袱,而且还背着省府不安分者积极配合黄慕松倒盛必得的沉重包袱,背着两大包袱决战的他,无时不在提着脑袋拼命,无时不在担惊受怕。寻常人一个包袱都背不起,而盛世才却不露声色独自挺着扛着,他在咬紧牙关支撑着,一心渴望着胜利。一旦他打胜了这关键性的一仗,他就好对付省城的那帮狈与狼。
眼下决战暂告一段落,盛世才大喜过望,既逼走了志在必得的马仲英,又保存了实力,不由长嘘一口气,这是一口终于胜利释然轻松之气,也是一口有时间有能力对付上下、明暗敌人合围于他的坦然舒缓之硬气,还是一口忍无可忍厚积薄发的怨气,更是一口指日快刀斩乱麻决不手软的杀气。
盛世才长嘘了这口气后,他并不急于赶回省城发火、报复,却坦然地笑了一笑,他虽然离开迪化一百多里,但并非鞭长莫及,好在那位公安局长忠心耿耿,每日尽职尽责,通过他,迪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盛世才的眼睛,说了如指掌,一点不过分。只要实力未损,只要手中大权不会旁落,他不怕,也不急,只管去收拾决战后留下的残局,给那些不安分者以时间和舞台,尽其能事充分表演去,暴露愈充分愈好,到时候,叫你无言以对,吃不了兜着走。盛世才之所以坦然一笑,远不止因耳目效命,心里有底,令他暗自庆幸的是:滋泥泉决战打扫战场时,他意外地得到了一名求之不得的俘虏,这俘虏不是中国人,他是不远万里投靠在马仲英翼下的日本间谍,不是一根可有可无的稻草,他是一名高级破译员,能为盛世才破译黄慕松与南京之间往来频繁的密电,可让盛世才及时掌握黄慕松的脉搏,也可预知南京蒋介石、汪精卫政府的脉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盛世才对直接威胁他政治生命的敌手有了了解,那应对的方略就不难谋划了。再者,从此他可以给马仲英随时冠以日本特务、走狗或亲日分子的名号,正合全国抗日宣传的脉搏,给马仲英多扣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黑锅。
盛世才对省府内部给他暗加的压力一笑置之,亲率一个骑兵团向东奔来,他要亲自收抚被马军占领过的地域。
盛世才一路东来,自然要途经孚远。原孚远县长刘应麟迎出城郊十余里,忐忑不安地恭候于道旁。盛世才当时来救古城,半道上知古城已陷,决定西撤,养精蓄锐,以备来日决战。他深知单凭孚远一城抗敌终究不保,故派飞机发布指令:能守则守,不能守则退。这叫指令在先,孚远献城于后。再说刘应麟已尽心尽力了,为了保全人民生命财产,暂时投了马仲英,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实非刘之过矣。他无需刘应麟解释、或自责什么,仍委任其做孚远县长。并委任由木垒逃来的省军连长尤得胜为收容队长,主持孚远城的防务。
刘应麟如释重负,抹了一把汗水,感佩不已,心里不住赞道:盛督办不是那种胡子眉毛一把抓的长官,黑白分明。
盛世才在孚远稍事休息,便向古城匆匆赶来,他在马背上反复斟酌,黎海如是深得金树仁信赖的重臣,是他接替张培元全权管理哈密防务。结果呢?就是他,黎海如,一介平平庸庸的无能之辈,却不自量力地要担此重任,不久,便把刚刚平静下来的哈密又搞得鸡犬不宁,天翻地覆,以至不可收拾。咳,他倒运气好,没负一丁点责任,未受一点处分,被金树仁安排到古城。而自己呢?当年随鲁效祖东征,给狗屁不懂的纨绔子弟杜国治当参谋,几番提出合理建议,杜国治全当耳旁风,置之不理。兵败杜亡,那全是杜国治害人害己,咎由自取。结果呢?金树仁把气撒在我盛某头上,给我撤职处分,向人向不过理,天大的不公平!作为防守古城的司令,我这次倒要问问,你黎海如恬不知耻地投了马仲英,有无责任,该不该负责任?盛某向来主张赏罚分明,可不是腐败无能的金树仁。
盛世才又想到另一城防司令张治贤,那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草包,却平步青云,身居要职,据说不战而降,还不如个能干的婆娘!也是金树仁的老乡。你若还有脸呆在古城,我倒要请教一二,你张治贤何德何能,怎样做的古城司令?金树仁啊金树仁,你既要保江山永固,又任人惟亲,重用了一个又一个草包,你怎的不败?就一个古城,你安顿了两个司令,不是你的心腹,便是你的老乡。结果呢?不干正事,不负责任,置古城人生命财产于儿戏,一个个都降了马仲英,软蛋,饭桶!听说李荣华称得上英雄。
盛世才这样想着、比较着,不觉来到了古城郊区。张治贤早已探听到盛督办收抚孚远的情形,竟天真烂漫地认为,同是投了马仲英,既然孚远刘应麟能被督办既往不咎,官复原职,那自己这个城防司令也就安然无恙了。便从藏身的老百姓家里钻出来,厚颜无耻地仍旧穿了那套官服,率随从若干,再带上几个名流乡绅,迎盛督办于城外十几里,竟无几分诚惶诚恐。
盛世才见了不屑一顾,料定率众来迎者定是张大草包,心想你好大的胆子!却又不动声色,只等张治贤自报家门。张治贤摇尾乞怜地上前自荐:“督办大人一战定乾坤,实乃经天纬地之帅才,治贤五体投地不足以表钦佩之真情。且督办劳苦功高,不辞鞍马劳顿,风尘仆仆,收抚失地,抚慰苍生,视察军情民情,不畏长途跋涉之辛劳,实乃我奇台百姓之大幸,难得,难得。而城防司令未能早去三台远迎,失敬,失敬,罪过,罪过。”
“你就是古城城防司令?”盛世才沉下脸来质问。“是卑职,是治贤不才。”张治贤唯唯诺诺,始有神虚心惊腿软之感觉。
盛世才对眼下的草包蔑视不已,连正眼都不瞧一下,扭着下巴黑着脸训斥道:“你也配做司令?你还有脸面见世人?真不知天下有羞耻二字!绑了。”一声“绑了”,张治贤方知不妙,前时躲过了马仲英一劫,此次却逃不出盛世才之手,真是痴人做梦,赌徒祈福,看来凶多吉少,不,毫无吉相吉兆。张治贤再一次不顾人间有羞耻二字,扑通跪倒在地,匍匐向前,抱住盛世才的腿,磕头求饶不止。
盛世才鄙夷不屑,并狠狠地踹了张治贤一脚,率先上马,向古城驰去。盛世才也不放过召开民众大会的机会,还是前几日马仲英讲话的那个台子,只是已改头换面,将“欢迎马师长”换成了“欢迎盛督办”,临时张贴了些标语口号,不外乎“欢庆滋泥泉大捷!”“盛督办解民众于倒悬”“盛督办救百姓于水火”“盛督办是新疆民众之大救星!”等等。
古城人出于好奇,省府督办能来几次?况且是首次,既无兵荒马乱人心惶惶之恐惧,又无抓兵派款之负担,何不凑个热闹!于是扶老携幼,把会场挤得满满的,可谓盛况空前。副官赵剑峰组织好会场秩序后,朗声说:“请督办大人讲话!”便带头鼓起掌来。盛世才在雷鸣般掌声中登上讲台,举起戴白手套的手回以军礼。待掌声停下来后,他尽量平和地说:“我叫盛世才,老家是辽阳,天生的冷脸子,大家不要怕,我虽手握重兵,但决不难为任何一个无辜之人。我呢,新上台不久,接到黎海如求救报告后,急忙带兵来救,赶至三台时,古城已陷马匪之手,对不住得很,让古城人受了那么大灾难,是本督办失职!”盛世才说着严肃地又敬一礼,接着说:“滋泥泉大战后,有许多事要去做,马匪尚盘踞着省府的南大门达坂城,并且一直在迪化南山捣蛋,直接威胁省府安全。在班师迪化之前,特来古城看望大家,有几件事要顺便告知大家:第一、应当先说马仲英,这人不地道,他对新疆危害极大。他在青海、甘肃、宁夏整整闹腾了三年,三攻河州,血洗湟源、永昌、民勤,血流成河,一路杀害无辜百姓不计其数。这种人居然表榜自己保护老百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后来,被其堂兄马步芳追逼到嘉峪关外。他是自始自终全力支持哈密动乱的罪魁祸首。滋泥泉大战之前,为了不打这一场恶战,减少伤亡,不祸害百姓,省府和他谈判,做了极大的让步,决定让他去南疆任绥靖总司令,军饷照发,军备照配,这是个两全齐美的好安排。可他坚决不干,一心要把省府一锅端了,这才打起来。总之,此人不除,新疆就不得安宁,大家都没有太平日子过!”
盛世才忿忿地一挥手,继续说:“第二、说说哈密的事。民国都十几年了,哈密王还作威作福,改土归流是对的。但操之过急,某些政策出了偏差,赶巧又出了个小堡事件(小堡稽查站连长张国琥强娶当地农民阿不都拉的女儿,在原王府东山吾其伯克阿不都尼牙孜.米拉甫和沙力道尔戛的串联策划下,于1931年4月12日暴动,将小堡等稽查站的官兵以及淖毛湖垦荒的甘肃汉族移民同时全部 杀害,老弱妇孺无一幸免),哈密王后裔和王府官员阿不都尼牙孜.米拉甫、和加尼牙孜、尧乐娃子等别有用心,趁火打劫,拉了队伍攻城掠地,滥杀无辜百姓,随心所欲地抢劫财物,这是少数人祸害多数人,是想恢复他们失去的天堂,哪里是什么起义?是蒙蔽百姓暴乱,必须清剿,不可手软。”盛世才下意识地又打了个手势,继续说:“第三、说说黎海如,他把哈密整得一团糟,又向金树仁求救。当时我正回师吐、鄯、托,解救迪化。金树仁无兵可发,居然叫他丢了东疆,躲到奇台享清福。像这样的草包,还能叫他当官,并执掌一方军政大权?荒唐至极!顺便说说金树仁,他尽重用鲁效祖、杜国治、黎海如、张治贤这一类人,新疆能治吗?他金树仁能不垮吗?我来新疆不久,但所到之处,常听人们夸赞杨增新,一口一声‘杨将军’‘太平年间’人们为什么留恋、怀念杨将军?是因为杨将军治下的十七年,一年比一年太平。而金树仁上台后,却一年比一年动乱,每况愈下。”盛世才顿了下语气,扫视了一眼听众,说:“四、一二”革命提出十项纲领,其中第一项说‘新疆各族人民在政治上、经济上、文化教育上一律平等。’我们必须实行。第四项和大家很有关系,要‘积极辅助农民,使农村经济充实、发展,改善人民生活。’
这都是遵循国父孙先生三民主义拟定的新政策。大家只管放心生产,做工的多造好产品,务农的多打好粮食,放牧的多养好牲畜,经商的搞活流通,按章纳税,齐心协力,共同发展新疆经济,愿大家日子越过越好!”盛世才扬声一吼,激起一阵阵掌声。待掌声静下来后,他又说:“下面我要说说新疆军政界的事,有的人识大体,顾大局,忠于职守,努力奋斗,甚至于不惜身家性命,如木垒的关得胜、田永祯;孚远的刘应麟、尤得胜;古城的李荣华等等,他们是新疆的精英。可也有那么一些人,玩忽职守,不把人民生命财产当回事,贪生怕死,甚至不战而降。还有一些人,别人在前线浴血奋战,他们躲在家里吃的放心饭,睡的囫囵觉,还贪心不足,处心积虑地搬弄是非,在奋战者后背捅刀子,惟恐天下不乱,只想从乱中谋到好处,置天下苍生于不顾,真是庆父不死,鲁难不已。对这类害群之马,本督办决不心慈手软!”盛世才几乎是在放声疾呼,他是在抒发个人心中的郁愤,鸣不平;是在藉此明志,是在声讨;是在警告,是在宣战,也是为宣战鸣锣开道。
盛世才极力抑制内心的无比忿懑,他停顿稍许,而后厉声喝道:“把不战而降的张治贤押上来!”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侍卫将张治贤推至主席台下。张治贤抖得哪能站得住?既怕得要命,又羞得要死,只差没变成老鼠钻进地缝里去,躬腰猫背,头窝在胸腔处,抖得让人看不清尊容。
盛世才指着张治贤说:“人的能力有大小,上司应知人善任;自个呢?要量力而行,不可滥竽充数,不可投机钻营。像张治贤这种人,当官掌权,只能误国误事,既害了大家,也害了个人。那关得胜、那刘应麟跟张治贤全然不一样,他们忠于职守,他们尽心尽力了,本督办就让他们官复原职,因为他们称职。而你张治贤呢?不配!无论治军还是治政,就得赏罚分明,才能收奖一劝百之效。像金树仁那样,因为是亲朋好友、是老乡就网开一面,无法度可言,只有倒台一条道。把张治贤拉下去,毙了!”
张治贤一听腿软得跪倒在地。侍卫们将其拖过主席台,“当”的一枪,送其西去。
盛世才当场枪毙张治贤司令的消息不胫而走,像雷鸣电闪一般传遍新疆军政界上上下下,惊得风派人物大眼瞪小眼,一些对马仲英心存幻想之人不得不有所收敛,这正应了杀鸡给猴看的民间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