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府外部交通均被马军切断,物资供应成了大问题。盛世才明白,马仲英现时跳的虽是单人舞,但其用意深远,欲达久困必乱之目的。为此,他切不可掉以轻心,必须尽快击败马仲英。于是,他一日几电,催请苏方再次出兵。
苏方首次出兵的瓦列夫团刚返回驻地,再派兵尚需一个过程。请苏方出兵的事终于传入省主席刘文龙耳中,刘文龙起初不信,心想此等大事,不跟省主席商量,纯属越权行事,便忍不住询问了这件顶级大事,并表示不赞同。盛世才斥其为“迂腐,不可理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立即以通马不轨的罪名,将其软禁起来。
在盛督办再三催请之下,苏方调另一路红军换上中国军装,号称阿尔泰军,从城塔边卡苇塘子入境,由塔城新任长官赵德寿引导,长驱直入,径直来到昌吉头屯河西岸。
苏军一举端了张培元老窝,就出现张培元自杀的局面,致使其趾高气扬,目中无人,以为中国军队都与张培元部下一样,不经打。其实,张培元自杀原因众多,他的绝命书是重要的依据。另外,他把全部家当交给杨正中指挥,而他在铁板沟见到的尽是散兵游勇,他输光了血本,走投无路,才迫不得已选择了自戕,倒不是因为中国军队不经打。再者,苏军远道而来,是帮新疆省府平乱的,故而在非马军控制区一路顺风,畅行无阻。可也不该过于轻敌,既不派侦察兵,也不遣尖兵,就大模大样整整齐齐开过来呀。
马瘸子头回见识异国洋兵,那整齐划一的操练式部队,招得他和部下一样好奇,哪来的军队?肯定不是自己人,也不会是张培元的人。怎么办?咱的职责是驻守,是警戒,得开枪示警。
马瘸子这一开枪示警,才惊醒了齐步走的苏方正规军,做出了还击的反应。可惜迟了一步,被隐蔽在头屯河东岸掩体后的马军一射一个准,刹那间倒下了一片。苏军先头部队不服输,重新组织兵力冲了过来,仍然冲不过东岸去。
马瘸子见苏军源源不断向东开来,大叫不好,对通讯兵说:“快去报告马旅长,就说来了洋人,洋兵多多的。”马虎山闻报不大相信,经报告人细说敌军模样,与归化军大同小异,这才警觉起来,急忙增派一个连过去。马虎山增派的人马刚走,马瘸子的通讯兵又飞到眼前,口齿费劲地报告:
“赶快!旅长,再不增援,就,就顶不住啦,洋人多得很,蚂蚁一样。”“啊!”马虎山不敢不信,但若调动更多人马,必须经师长批准,尤其是围城正紧、攻城更吃紧的要命关口,哪有充足可调的人马!“走。”马虎山给参谋长拜自立交代了两句,便带通讯兵飞马来到师部。
起初,马仲英也不敢置信,难道是张培元的部队反水了?经报告人比比划划一解释:“乍像归化军,高鼻梁,灰眼珠,洋人,洋人!呜里呜啦的,听不清说的啥。”
马仲英这才相信是意外变故,是盛世才请来专门对付他马仲英的,怪不得盛世才只守不打,原来他是在等待援军。好,恶战就恶战,我马仲英自娘胎里出来,我怕过谁?!
“马旅长!”马仲英异常激动,蕴含着无所畏惧的几分兴奋,透露出高度的警觉和凛然不可侵的豪气。
“有。”马虎山见马仲英一反常态,不再把自己当作同伍的姐夫看,俨然是六亲不认的军人对军人,只得严肃地对待长官,听候训示。
只见马仲英绷着铁青脸,毫不徇情地发出指令:“守住头屯河,迪化可得;守不住,前功尽弃。马旅长,命你率青马队、黑马队、枣骝马队撤出阵地,速速赶到头屯河街,务必守住路口,坚决阻击,坚持到底。只要苏军过不了河,围困迪化就能成功。快去!”
马虎山率人马火速离去。吴应祺步履沉重地走了进来。马仲英急不可耐地询问:“消息可靠吗?”吴应祺心事重重地回道:“几个俘虏的口供一样,都说张子亨出兵不久,就被刘斌击溃于三道河子。苏联派瓦列夫骑兵团攻陷惠远城,张子亨见大势已去,早就自杀了。”
“啊呀!子亨兄,我马仲英对不住你,我不但疑神疑鬼,而且,而且还听信谄言,迟迟按兵不动。是我,是我误了你呀!如若你一通电,我就起兵,盛世才东西难顾,赶他把苏军搬来,黄瓜菜都凉透了。唉,子亨兄,人无信不立。你我多好的金兰兄弟,白白地把你给耽误了。怪我,怪我呀!”马仲英先是抱头苦诉,后来干脆匍匐于地,忏悔无状,以谢子亨。末了,他猛生一计,砉地起身,跨上宝驹,向头屯河防地飞驰。
马仲英奔至头屯河街口时,马虎山已将指挥部设在上头屯马成的庄院内。枣骝马队防守上头屯,青马队镇守头屯河大路口,黑马队扼守下头屯,整体阵势顺头屯河南北一字儿展开。马仲英用望远镜扫视了对岸一遍,苏军已退入昌吉宁边城内,西岸阵地空荡荡的。于是,他登上东河岸高处观察,只见头屯河街与宁边城隔河相望,是天山北坡东来西往的必经之路,也是西路进入迪化的必经路口,非常重要。守住它,无论苏军还是省军,都别想进入迪化,除非从南山里走。眼下大雪封山,那可是一条不归之路。
事实证明,他当机立断派虎将率三团人马镇守是正确的,尽管大大削弱了围城的力量,值,非常值!
再细看,头屯河此处河面甚宽,大约一公里,河床基本平坦,平坦处冰封雪盖,星星点点裸露处卵石嶙峋。眼下路口早已冰封,车马畅行无阻。如若不早派马瘸子监视防守,苏军早已悄无声息地开进迪化外围,与省军里应外合,那就糟透了!好在已增派了重兵扼守,还来得及。
马仲英使劲蹬了下皮靴,雪底下的砂石疏松滑落,他不禁别有用心地笑了笑,从河床至岸头高处有两三层楼房高,低洼处也不在四米以下,河岸不是沙土就是砂石,疏松不易攀登。河东岸地形高低不平,有树,有坟地,都是良好的掩体。针对西面的河滩,具有相当的居高临下优势。马仲英想,假如敌方不下河滩,从对岸射击,步枪射程不及,除非开炮。
马仲英走下河滩,在必经路口处,时而跺跺脚,时而拽过侍从手中步枪,用枪托在冰层上礅一礅,甚至于趴下俯耳聆听许久。那年代,北疆降雪量普遍忒旺,故河水也旺,即使隆冬,冰下也流水潺潺,尤其路口狭窄处,还有一定深度。马仲英听着听着,忽然又是一个得意的哂笑,对赶来陪侍在身边的马应海旅长和马瘸子营长招了招手,待二人靠近时,他边比划边轻声吩咐了几句,然后撂下一串笑声,飞马回师部去了。
当天夜里,马军携带可能搞到的工具,十字镐、板锨、凿子、錾子、镢头、钢钎下了河床,在冰封的河面上作业不止。直到月落星稀,把残冰余雪略作扫除,河面恢复了常态,这才回营歇息。
次日上午,苏军先头部队端着上了刺刀的长枪,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放胆开了过来,马队、炮车随后。排队的步兵已相当集中,给马军做了手脚的冰层造成重压,及至马队、炮车开来,冰层哪能承受得住?那一段段被开了缝的冰层嘎叭嘎叭地响了起来,那一方方被凿了窟窿的冰块随之裂缝,裂缝继而相连,随之叭沓叭沓地连连塌陷,于是人仰马翻,惊呼若雷。
马虎山见苏军阵势大乱,已自救不暇,完全进入射程,一声“瞄准放!”马军弹如雨下,苏军慌乱中只能吃枪子,哪有招架还击的工夫!苏军满载援军的四辆汽车闻风赶来,马军冲上前去,手榴弹在汽车周围乱飞,苏方援军车毁人亡。此次出战的苏军几乎全军覆没。幸存的残兵败将被马军一直追进宁边城去。
苏军大炮不停地轰击头屯河东岸马军阵地,试图凭借远程炮火优势,摧毁马军的战斗实体,即便夜间也不停息。
马军首战得胜后,并不敢麻痹大意,派出侦察兵和当地百姓频频联系,搜集苏军情报。
首战后第五天,漫天灰白,雾气腾腾,十步之外看不清目标。苏军团长沃尔根见了大喜,以为机不可失。于是,命令骑兵一律改乘白马,人罩白衣,或翻穿皮衣,纯白纯白的一色装束,借着夜色,向马虎山指挥所开去。
苏军夜袭队刚一出发,就被当地百姓马成发现,连滚带爬地报告了马虎山。马虎山一听哈哈大笑,说:
“这夜袭本是咱惯用的看家把戏,老毛子也想试试?真个是班门弄斧呀!这不,老毛子前脚动,咱就得了信,能有他的好?大家去准备,一切听我的。”
沃尔根团长十拿九稳地率队前进,其副手伊凡则经龙王庙、二坪,过穆家庄,算得上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马虎山指挥所。看到指挥所红红的篝火,伊凡心中暗喜,他的夜袭行动并未惊扰马军,肯定一举成功。于是,便鸣枪为号,部下立马响应,跃马扬刀,杀声如雷。待其冲入营帐,当下傻了眼,竟是空营一座,始知不妙,立即传令后撤。可惜为时已晚,退不及啦!苏军骑兵在明,马军伏兵在暗,被一瞄一个准,苏军所到之处,处处皆为死地。苏军夜袭队自讨个一败涂地,生还者无几。
长驱直入的苏军曾给盛世才以无比惊喜,既抵头屯河西岸,距迪化仅有三十多公里,近在咫尺,那攻入迪化外围,只是屈指待时,省军与其里应外合,不过是早晚的事,迪化解围易如反掌,怎能不喜?
谁知一等再等,不要说屈指待时,不要说是早晚的事,一个星期过去了,又是一个星期,强大的苏军仍旧被马军阻击在头屯河西岸,不能东进半步。这实在令他费解。
自张培元兵败自杀、苏军东来增援的好消息接二连三传来,省府军心趋稳,民心稍安,都以为迪化解围是指日可待的事。可时隔半月,迪化仍处在被围困之中,究竟怎么回事?军心随之不稳,那接二连三的好消息是否属实,是不是盛世才为安定人心编造的谎言?于是,民心也随之不安,抢水、抢柴、抢粮的事屡禁不止,明眼人一看心里发慌,这是久困必乱的先兆呀。
盛世才忧心如焚,一个头屯河岸口怎么就拿不下来,怎么就通不过呢?这是神话还是鬼话!盛世才接通阿山军总指挥(红八师师长)库米奇的电话,不耐烦地催问。对方也很不耐烦地回话:“对不起,催也没用,路得一步一步走,仗得一个一个打,敌人得一个一个消灭。我们尽力了,正组织第三次攻势,你耐心吧。”便心烦气躁压抑不悦地挂了电话。
盛世才不得不再次敦请苏方总领事馆,说:“总领事阁下,迪化危在旦夕,不是守不住,而是物资奇缺,六万军民吃、喝、取暖成了燃眉之急。贵国若不急速用兵,迪化就有内乱自垮的危险。这正是马匪所希望看到的。若贵方红军援救失败,受损的不仅仅是新疆省府和盛某人。”
“明白,明白。真没料到,马仲英的人马还真能经得住打,不像张培元部下那样草包。不说你也知道,沃尔根团长进军过于顺利,骄傲轻敌,连输两次,已受到我军方严斥,损害了我苏联红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威名。督办阁下,他们正在组织第三次进攻,国内正增派携重武器部队前来支援。还要给你们一些空投。希望你们稍安毋躁,坚持,再坚持。”
不久,从塔城飞来三架飞机,投下几十袋面包。可僧多粥少,难解燃眉之急。喝水、取暖问题日益严峻。军民各方日日、时时告急。
盛世才针对时局发出口谕:“水井要由专人看守,抢水、闹事者就地处置,任何人不得违背。”
从此,一家人一桶水度日,争抢风被戛然制止。凑巧,官方挖出刘锦棠时存埋的煤炭,缓解了取暖危机。
盛世才满目焦虑地打着电话:
“张继祖,第三次战斗还没打响吗?”“督办,已经结束了。”“那迪化城郊怎么还不见友军?我等着下令冲出去,里应外合哩。”“督办,友军又败了。”
“什么?又败了!咋整的?”“那扼守头屯河口的青马队,不,其实是团,下设三个连,基本是昌吉本地人,主体是河州工人,他们痛恨友军帮咱们,一个个不要命,枪法又准。他们先是零零星星在河岸四处打冷枪,友军不以为然,真打老实地开过去,接近河岸时,伏兵从岸下突出,岸上也同时开火,双层火力网向友军张开,他们既居高临下,又处在近距离,杀伤力很强。友军炮火使不上劲,远了不济事,近了炸伤自家人,末了,大败而归。”
“真,真不像话!看似近在咫尺,却只能叫人望梅止渴,都三个星期了,真不像话!几千大军竟被一个骑兵旅挡在河边,就硬是过不了结了冰的河?喂,友军生来乍到,不熟悉地形,只知纵的直攻。那你们呢?你们就活人叫尿憋死吗?你们为何不从侧翼迂回?为什么不从上游或下游挖开路口,把马匹从冰河上牵过去?这难道也要本督办抱着耳朵教吗?你们就知道跟着友军直冲死等吗?省府缺吃少喝,日日盼解围,时时望解困,你们不知道吗?你们傻了吗?非要等到内乱那一刻吗?啊!”
“不敢不敢。”张继祖战战兢兢地回话。盛世才怒气冲冲地斥责说:“假若没有阿山友军,你们就不过河了?苔松!立即过河。你上,梁启文下,迂回到马匪背后,给我狠狠打。不等他,阿山友军有他自已的打法,咱管不了,也不用管他,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