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彦吃了口手抓羊拐子肉，接上说：“嗳，看把你担心的，苏联既然是朋友，不妨再请他出一回兵嘛。当然，咱省军也不能光吃干饭。六月二日，驻阿克苏的宫自宽、张永成二部 进击巴楚，不料想，被反包围于巴楚；六月二十六日，马军两个步、骑兵团进攻阿克苏省军杨正欣部；二十八日，又交战于温宿机场以东；次日继续交火于阿克苏河南四十里腰站子、南大桥等地；七月四日，两军再次激战于河南，马军被迫向东南退却，省军飞机跟踪轰炸。”巴彦接过递上来的肉汤，喝了两口，说：“一个小插曲补充一下，沙雅县的尕哈甫阿吉与马虎山骑兵第一旅鲜福海相互勾结，在英买力、排先巴扎、依其力克等地招兵买马，拉起一支一千多人的队伍，自任团长，与鲜福海部进军库车。恰好与汪鸿藻率领的学生团相遇，交战于库车机场，战斗十分激烈，一直相持至八月。学生团渐渐支撑不住，正在退、守两难之际，天上飞来四十只银燕，地上开来二十辆坦克，一时间天上银燕嘶鸣，地上坦克轰响，惊得叛军仓皇无措。原来是以库斯坦丁诺夫为总指挥、夏克尔为团长的苏联红军机械化团由吐尔尕特山口（乌恰托云山口）开来，与毛兰诺夫骑兵团、伊斯哈克柯尔克孜骑兵团会合。接着兵分两路，一路（两千多人）挺进巴楚，将马虎山叛军拦腰一截两段。于是，巴楚以东的叛军交省军自行解决；巴楚以西的叛军由苏军解决。另一路苏军直取喀什、莎车，以绝马虎山叛逃的退路。苏军打的是陆、空立体战，天上有飞机侦察轰炸，地上由坦克装甲车开路，骑兵左冲右突，既有强大猛烈的火力，又有相当快的推进速度，兵锋所指，无坚不摧，锐不可当。马虎山叛军哪能抵挡得住！溃退下来的散兵游勇，只好躲进叶尔羌河两岸参天的原始胡杨林保命。
苏军占领巴楚后，途经阿克苏，前锋直指库车，拦截鲜福海北窜之路。省军于九月初，转守为攻。但事不凑巧，”巴彦停下来，润了润嘴唇，说：“中秋时节，本是枯水期，渭干河却水位暴涨。鲜福海哈哈大笑，不无得意地说：‘胡达助我也！弟兄们，胜利在望，杀呀！冲呀！立功有赏，重赏。’结果咋样呢？在苏联红军帮助下，天上每日有数架飞机轰炸、扫射；地上有数十门大炮不停地向叛军阵地轰击。没几天，鲜福海部和尕哈甫尔阿吉部就被打得爬不起来，伤亡得再也无法坚持下去，只得败下阵来。溃逃中，尕哈甫尔阿吉被省军俘虏，余众见头头完蛋，便一哄而散。”巴彦润润嘴唇，接上继续说：“再说驻叶城的马军骑、步二旅一千五百余人，在苏军和省军联合进击与宣传攻势下，缴械投降。马生贵奉命夺取喀什汉城，围攻三个月，汉城竟岿然不动。马虎山自以为是赶来，亲自指挥，也无济于事，寸功未立。自此，马虎山每日听到的看到的不是捷报，而尽是败报，急得舌头生疮，嘴唇起泡；气得眼珠上火，充盈着鲜血，吃不不饭，睡不成觉。他这才知道，要夺取迪化、得到新疆最高权力，并非他想像的那么容易。原以为马仲英办不成的事，非他马虎山不可。现在看来，他是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究其根底，只不过凭借姐夫的亲情关系，才谋得代师长位子。其实，部队的基础是马仲英打下的，是靠马仲英个人魅力凝聚的。而他马虎山正应了那句老古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真不知天高地厚！”包尔汉听至此，放下茶碗，由感而发地插了一句：“真可谓‘沐猴而冠’，猴子原本长得难看，戴上人的帽子，希望妆扮得好看些，结果，越弄越难看。”在场人听了哄笑不止。马延年好奇地问：“那他投降了？巴彦副厅长。”“哪里哪里，那就不叫马虎山了。他见败局已定，对内，无法向马仲英交代；对省府，他作恶多端，担心督办饶不了他，决定外逃印度。马虎山将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万两黄金及舍不得的随身细软，打包驮了三十多峰骆驼。”听众由衷地纷纷发出感叹：“噢哟！这家伙贪，该败。”“欧呦！这坏松黑，该死。”巴彦激愤地说：“这家伙何止是贪、是黑！他是罪该万死。即便死了，也死有余辜！你们也许不知道，所有人都会想不到，他出逃时，猛不防，把一向坚决支持他的代参谋长一一拜自立”听众紧张地问：“咋的啦？”“给了一枪。”“啊！歹毒，歹毒至极！”
“世上竟有这样的朋友、战友？”听众惊炸大哗，久久不能平静。马明成不禁冒昧地问了一句：“那三十六师呢？”
“三十六师？它被马虎山毁了！不存在啦！”巴彦以为马明成打了瞌睡，奇怪地朗声回道。马明成尚心存侥幸，“毁了？”“不存在啦？”会那样绝对吗？难道就不会逃掉几个，溜掉几个，藏起来几个？抓虱子还有落掉的，打鱼还有漏网的，儿郎们呀，希望你们是落掉的，漏网的。你妈想死你们啦！愁死她啦！胡达呀！
“咳！真是好人带好兵，坏人带坏兵。你看这一一好端端一个整编师，交给马虎山就，就全葬送了。唉，马仲英都该急死了。”马延年感慨万端惋惜不已地自评自道。
“唉，马虎山是坏透了。可这也不能全怪马虎山。马仲英在时，马虎山是一员虎将，指哪打哪儿。”包尔汉望着惊讶的听众，说：“马仲英进疆，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我认为，省府和他第一次谈判，叫他镇守哈密，他若同意，整个东疆和甘肃七县连起来，是一片不小的天地。可他非重燃战火，害得生灵涂炭，这是进疆后的第一大失误；省府和他第二次谈判，同意他去南疆做绥靖总司令，这也挺好，他又不肯，非要与盛督办一决雌雄，造成更大的战乱，闹得全疆鸡犬不宁，人心同忿，这是第二大失误；第三次兵败出国留学，把军队交给野心勃勃的马虎山，他走的不是任人唯贤路线，而是任人唯亲，结果呢？把进步了的三十六师转变成叛军，走上彻底覆灭的不归之路。自己创建的三十六师，毁于己手，马仲英何止是着急，是痛心疾首，鞭长莫及，恨无回天之力呀！他还指望带三十六师东去抗日哩。不承想，竟在毫无意义的战火中自生自灭。怨谁呢？这是马仲英一生中最大的失误，最大的不幸！不知在下评得妥也不妥？”
沙塔汗公爷捋髯应道：
“妥当，妥当啊！”沙布开阿吉则拊掌说：“包尔汉厅长，你一针扎到病根子上啦！”“就是，就是……”听众不停地应和称是。
一场给新疆各族人民带来深重灾难的盛、马大战，至此划上了血腥的句号。半个多世纪以来，凡经历过、遭受过盛、马大战苦难之人，一提起“民国二十二年”，仍旧毛发悚然，谈马色变。
喀日甫的葬礼延续了十五天，终于以空前绝后的规模收场了。马明成不忘喀日甫四巴郎的承诺，在马延年、杨阿訇的陪同下，寻找大牧主的四巴郎。结果，两天的寻访，总见不到承诺人的踪影。仆人只知道主人是去找人，至于去了哪儿？谁也说不上具体地方。
预约的三天过去了，仍无四巴郎消息，马明成无奈，遗憾得和杨阿訇下山回家，拜托马延年继续打探。
马明成回家之日，正巧儿媳妇产下一子，老伴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终于得一家孙，担心的是婴儿早产。不管怎样，她已做了家奶奶，忙前忙后，一切家务均由她承担，摸来摸去的，什么事她都乐意做，什么活计她都要包下来，连夜里也闲不下来。
马明成呢？自然高兴，从此大儿有妻有子，将会全心全意过那小日子，俗语称其为“收心”了，不会再去找银珍惹是生非。但他也不无担心，担心老伴忙过这一阵子，又为寻不回喜姐找他的事。你看她，正把全副身心投放在料理孙子和伺候月子的琐碎事务上，对本来就只有希望实无指望的事，听了听，却没引发纠缠的兴趣，继续忙乎她计划中非做不可的那一件接一件的要事。马明成忐忑不安的那颗心这才恢复了正常，轻松了好一阵子。
小雪之日，天空还当真飘下指甲片大的雪花来。马明成进屋边拍打身上的雪，边比划着头场雪的动人景致。女人已看不到雪景，只是一味地凭几十年的生活经验去体味。两个多月过去了，那早产的孙子并不像她所担心的，居然茁壮成长，听说脸色红润，一切正常，愈来愈讨人喜欢，把她的担心全给打消了。况且，儿媳妇把家务一一接了过去，她这个婆婆成天只有守着孙子打哈哈，饭熟了按时有人端，衣脏了有人替她换洗，她不单是乐呵，俗话说，心也从此闲了，于是，不时又想起她那一帮儿郎，想起已有线索的喜姐。她慢悠悠地说：“这头场雪么，不论它再大再猛，怕是站不住，除非老天爷猛猛地冷下脸子来。若不然，现下现消，说不定只听下雪，却留不下雪花影影子，就像你从山里回来说的，简直就癞呱子（蛤蟆）吃豇豆哩，悬乎乎地直吊哩么，‘喜姐就在山里，那四巴郎子应承了，权当散乜帖，要把喜姐立马放回来。现时等不及，四巴郎子是个妥贴人，保准没事，过些日子，喜姐就回来啦！你就等着那一天吧，老婆子。’得得得，两个月打发过去了，小雪来了，不久便大雪封山，我的喜姐来？我的喜姐来！马明成，你也越来越学乖了，成精了，把婆娘哄弄得一愣一愣的，啊！你还有啥逑本事？”
“莫名其妙！”马明成无奈地直摇头，提说了一句下雪的事，竟招来女人借题发挥的一世界抱怨和无端的奚落，这是何苦来？真是自讨没趣，防不胜防！
马明成只有招架，不敢还架，他体谅女人心中的万般痛苦。按常理论，马虎山若不反叛，他的儿郎中，总会有离队回家的。回来一个，就可少去女人的一份牵挂和痛苦。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好盼的呢？只有把可能实现的念想寄托在喜姐身上。这不，下山之初，一听汇报，她给放过去了；而今一想，却又没完没了地数落起来。若不是天冷，他可躲出去，暂避锋芒；眼下只有耐着性子，任女人发泄折磨。他把火盆里的木炭拨拉了几下，倒碗热茶细细品着，消磨这难熬的时光。
只听女人没好声气地说：“喂，你聋了吗？咋没个声气，还有啥松本事哄弄女人？”马明成哭笑不得，确实再无可以哄弄的安慰的本事，豁出来任其责备，任其训斥，故作不知。马明成正眯目佯装挨训，忽然眼角一亮，觉得有人进了屋子，这才睁开眼睛，离开茶碗的热气，看得有些迷糊，只见先后上来一女一男，全是哈萨克人的装束。他愣了愣神，揉了揉湿润润的眼睛，一点不差，就是一对哈萨克少男少女，英姿飒爽，面目红润，亲切可人。
嗳，会不会是喜姐和诸葛信圣？会这般巧！我马家会有这等福分？天达达呀！这是真的吗？马明成这样想着，放了茶碗下炕，走上前去，映着窗外的雪光端详，仔细端详，越看越像喜姐模样，只是出息得俊多了，长高了，已成了大姑娘，是随了她妈，属于巧长。马明成端详着，猜想着，一言不发。这可引起女人的好奇与猜疑，一边问“是谁啥？”一边摸索着下炕。
一对少男少女耐不住马明成的细看慢想，把头上尖顶硕大的狐皮帽子一掀，算是公开亮相。
马明成一下子认准了，高声直叫：
“喜姐！喜姐！”
女人却没好声气地说：
“喜姐？老东西，你又来糊弄麻眼婆子，惹人开心哩。这是你马明成的拿手好戏，我今日偏不上你的当。你俩是谁家娃呀？悄不出出的，咋回 事吗？”
马明成扑上前去，拉住女儿的手，哭道：“喜姐呀，我找你没回数了。你大哥也找过你。你躲哪里去了？你妈想死你啦！”女人这才信以为真，摸索着走了过来。“阿妈呀！”喜姐猛扑过来，将母亲紧紧搂在怀里。母亲哭道：“喜姐呀，你真的回来了！我还正七个三八个四劈头盖脸地拾掇你老子哩。我的心肝哟，这几年咋个熬过来的？咋猛个扭扭地就像雪花从天上飘回了家！”母亲一边亲热无比地说叨，一边疼惜无限地爱抚着丢失五年的小女儿。
原来喀日甫的四巴郎并未扯谎，当他寻着下落时，他的二哥已派人来领喜姐，要为他做小妾。二人争执不下，去找大哥评理。谁知夜里，又有一拨人前来抢劫，要把喜姐卖到石梯子去，是大巴郎的仆人。幸亏途中又出了偏差，被三巴郎的人拦路截住，如此几回耽搁，大家的目的都已明确。四巴郎只好把自己应得的一份财产一一三十匹好马，从中拨出十五匹，分别给了老大老二老三，这才换下了喜姐。他还亲自送喜姐从石梯子下山，直至咸水河子，早有被他放归的诸葛信圣牵马在那里等着。
“呃，怪不得找四巴郎不着。他，他是个大大的善人哪！我们都要记住，有恩不报非君子，有恩不记，也不是啥好玩艺。愿四巴郎长命富贵。胡达呀，我马明成的喜姐回来了，我开心极了！”
“还有哩，胡达呀，叫我的那些儿郎，也像喜姐一样，随着雪花飘回来吧！”马明成女人声嘶力竭地呼唤着。
盛马大战结束后，新疆是否就平安无事？渴望太平盛世的各族人民，从此能否过上安定富足的日子？颇有名气的一棵树有无招人的新故事？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第五部《乱世姻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