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的雨,店小二望着窗外,小心翼翼的关了大门。最近的暴雨不断,酒肆的生意却出奇的好。小二伸了个懒腰,店里的客人却毫无去意可言,入夜时分,还都宾客满座,三三两两却也把诺大的酒肆坐了个满。掌柜的可是喜上眉梢,谁不喜欢白花花的银子呢?
小二招呼完那边的客官,靠在柜台旁,随意的打量这些沉醉的食客们。那边的一个眉眼无神疲态尽现的书生,点了最贵的酒,手握一卷古旧的竹书,自斟自饮,不做他顾。旁边那一对衣着讲究的青年文士和妙龄女子,两人谈笑晏晏柔风满面,招手唤小二添酒加菜。最让小二着眼的还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和尚,月白罩袍,独自一人点了一壶酒和一碗面,那酒却是动也不动的放在一边,好生奇怪。
风雨越来越大,店小二不得不去关了窗户,柳城已经多年不似今日这般。街上见不得半点人影,但闻雨声哗啦,酒肆内却觥筹交错恍若白昼。店小二不禁缩了缩脖子,雨可能不会停了,客房是肯定不够的。厨子从后厨探出了头,示意掌柜的酒已过半,肉却也不够了。掌柜的吸了一口凉气,啧啧心道怎么没跟屠户多留几头肥牛。
正当小二心道如此这般,怕是要一夜未眠了。大堂正中,一人招手示意小二结账。小二顿时换了个喜笑颜开的嘴脸,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客人身前。此人是个身着黑衣的披发男子,未待掌柜算好帐,此人便将银两甩向小二,起身快步走出酒肆。这是个身着黑衣的披发剑客,将银两甩给小二便起身快步走出酒肆。小二瞄了一眼男子的背影,身后的长剑被布带紧紧缚住,上面还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小二突然想起那剑客面上似乎也覆着一条布带,恰好遮住了双眼。小二顿时一个激灵,想起了近来的一个传闻,赶忙收回了余光不做他想,用掌柜的话说,管他衣着若何,拿得起这真金白银的便是贵客。
大雨依旧,披发男子灌了口酒,撑开竹伞,渐渐的消失在小巷深处。
小二堪堪关上店门,尚未转身,只听砰砰砰的敲门声。小二心道这世道也怪,刚刚把门打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躲了进来。来人年纪大约介于而冠至而立间,骨子里却透着一股英气,白色劲装的左袖上绣着一条银色的龙,腰间两把唐刀悬于左侧,单看刀柄刀鞘便知精光内敛,而非是常见的官刀。
看这小哥点了几个简单的菜,也是无酒无肉,似乎忙着赶路,小二心道这世道,官门中人也着实不易。
这小哥吃了两口,就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未湿的本子,翻看了起来。众人丝毫没有被这个狼狈的来者影响,依然酣畅淋漓杯酒今朝。
小二看着外面的大雨,看着满座的客官,看着喜笑颜开的掌柜,倒吸了一口凉气。
角落里,一个趴在桌子上喝的酩酊大醉的年轻公子哥胡乱一拍桌子,“小二,上酒!”
这个故事要从哪里说起呢?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天宝三年,江湖相安。
柳城是北方的一座古城,且以酒香味醇闻名,这是城中一个普通的酒肆,却酒负盛名。今夜,窗外大于不断,酒肆内却还是许多的食客。
店小二喜笑颜开的将酒坛端放在醉酒公子哥面前,谁知那公子哥又沉沉睡去。小二心道这佳酿酒香最浓就是开坛这半刻,过了这半刻虽也不似凡品,但着实逊了三分,小二犹豫再三又替公子哥盖上了酒坛。
夜已过半,大雨未歇,酒肆外隐约有敲门声。小二应声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老人,老人一手打着伞,另一手牵着个小女孩。这老人的打扮像极私塾的老先生,不过长衫却是颇为古怪,半黑半白中游鱼。酒肆内的些许食客几乎同时停下了手中的酒食,转瞬又恢复了常态。
老先生点了两个菜和一只炖鸡,拉着小女孩找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下。似乎是因为一路上大雨未歇的缘故,两人坐下后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老先生将收起的伞靠在桌旁,喧嚣的酒肆中又多了水滴滴落的声音。
官门小哥从二人进门便觉得些许奇怪,眼神有意无意的看了二人一眼,小姑娘却嘀咕了一句:“为人臣者而不忠。”小哥楞了一下,随即自嘲道不过小孩子胡言乱语罢了,两人也不过是普通的老人和小孩。自己生在官宦之家,又十数载辛苦才终于跻身踏雪龙纹卫,正是施展抱负的时候,这小孩的言语怎么会和自己有关呢。
过了片刻,老人看到了不远处的和尚,疼爱的摸着小女孩的头低声的说:“你看那边的和尚,我与他师傅是故交。”和尚似乎有所察觉,转过头向二人点头示意,小女孩看着和尚的脸,轻声的回了一句“邪魔”,声音不大却十分的清脆,和尚尴尬的摸了摸头,转过头继续吃面。
和尚名一念,是观心寺首座的唯一弟子,一向被视作观心寺未来的首座。观心寺不过寥寥十数人,但却佛法高深,被天下佛门尊为佛首。
谁知小女孩并未就此打住,低声对老人说:“我喜欢吃鸡,却不喜欢呆在这里,这里尽是些坏人。”老人笑着说:“哪有什么坏人好人之分?”小女孩想了想,指着一边的持卷书生说道:‘不念苍生者皆为外道。’恰好书生端起酒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便又旁若无人的看书。
衣着讲究的青年文士隔着几张桌子,不声不响的向老先生行了个礼,但这礼却也只是点到即止。小女孩低声对老先生说道:“气运大盛,可为何却是早殇之命?”老先生说道:”运有数,命无常。世事皆如此,切莫盖棺定论。“
小女孩一眼瞄到了醉酒的公子哥,眼中却又是阴晴不定,这时恰好小二将鸡端了上来,小女孩便赶忙抓起了筷子,外面大雨滂沱,凉风瑟瑟,屋内不仅十分暖和,还有热气腾腾的炖鸡,孩子的心性又怎会顾及其它?
另一边,一念和尚皱着眉头,见窗外大雨难停,便招呼小二订了客房歇息。一念正要起身,想起一事,便问道:”小二哥,如果我想打听一些江湖事,你可知应去寻谁?“小二一听来了精神:”若是客官从未去过江湖,想了解一些江湖轶事,我便可以为客官说上一说,我倒是从南来北往的江湖人士那里听过不少江湖事。“
若是换了旁人,定要讥笑小二几句。一念和尚却神色不改,说道:”请坐,那么便有劳小二哥了。“
店小二也不拘束,坐下说道:”说起江湖,那不得不从武评开始说起啊。江湖素有好事者,醉心于点评江湖事,遂有了武评。武评不一定完全对应着江湖人的武功高下,却代表在江湖人心中的形象和地位。“小二顿了顿,偷瞄了一眼一念,见他听的聚精会神,便顿时有些小得意,更加卖力的讲了起来。
”这武评第一人,便是当之无愧的武圣王某。‘稳坐东海武帝位,绝尘江湖二十年。只身掣肘黑白道,海纳侠士遮风雨。'要说这王某,无论是武功还是名望,都是江湖第一人,更是以一人之力掣肘黑白两道。传言说,只要有武圣在,江湖便相安无事。武圣更是于滨海之畔建一雄城,名曰四海城,广邀天下豪杰客居于此,意在为江湖人遮一片风雨,久之,倒也成了通商自由的繁华富庶之地。”小二说的有些急,不免有些口渴,瞄了一眼一念和尚桌上未动的酒,一念和尚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小二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这武评第三人,是素有‘剑酒狂诗太白意,半步人间半步仙’的谪仙李太白。李太白此人在朝廷与江湖皆是声名显赫,剑道独居八斗,生性洒脱无拘束,以'诗'、'酒'、'剑'平生三爱闻名。江湖人常说来生定做李太白,可见一斑。“
“那武评第二人是何人,可是那剑阁的前辈,抑或御武盟的老盟主?”知道小二卖了个关子,一念故而追问道。小二笑道:”都不是。你说的两位都是高人,但武评却是近五年的江湖,那些高人现在虽还在世,却都淡出江湖了。“小二顿了顿说道:”这第二位和第四位,之所以放在一起说,是因为他们之间有太多相似之处。第二位名为铁无伤,一身纯粹武夫体质无人可堪其右,十数年前横行江湖,曾与朝廷有颇多过节,却无人奈何得了他,而后天师李淳风费劲三寸不烂之舌终将其拉拢,如今已是朝廷中人。而第四位,却是在三年前将朝廷鬼捕折损了大半的无陵,近两年却销声匿迹,论年纪,无陵却是这几位中唯一一个未至而立之人,故虽不及前三甲,也不可小觑。”
一念若有所思,才发现刚才听的太入神,似乎酒肆内的氛围却与之前有微妙的不同,这一丝不同却并非其他人所能察觉。无念抖了抖袖子,又着小二上了一壶热茶。
很久之前,在一个不可知的地方,有一个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