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道有两个都护府,一个是安西,一个是北庭。
北庭都护府前不远有个算命先生,每日都来支个摊子,不论寒冬酷暑,案板上只有一纸折扇和一壶老酒。
关外的百姓很少有来算命的,就算有时候想看一看,却不见了摊子。
这算命先生,每天出摊时间不定,睡醒了就来,收摊时间也不定,酒喝完了就走。说话也从不拿捏路数,嘴上总挂着一句“信不信由你,准不准随缘”,所以生意从来也不红火,勉强混个酒钱。
酒喝完了就走,原本附近的百姓觉得这先生是太过随意,有时说的开心了,晌午酒喝完就早早的收摊回家。直到后来一次,先生一天都眉头紧锁,没喝得几口酒,附近的百姓收摊时他还没走,谁也没有理会。半夜更夫敲更的时候,整条街已是空无一人,见到这先生的摊子也是吓了一跳,好说歹说也是等到先生把酒喝完才收摊。
后来这事传了出去,附近的百姓也是津津乐道,原来这对于先生来说是个规矩。
久而久之先生在街上也算小有名气,但生意依旧不红火。
后来有一天先生或是觉得无聊,从隔壁纸店买了一副对子,自书两句挂在桌案上,“陈年旧时莫问我,评点今朝复几何”,往来的人又知道了这先生原来名为“陈评”。
这日晌午,陈评一如往常那般,正欲稍歇片刻,喝完这最后一口酒就收摊。想来已经些许时日无甚收入了,余下的酒钱也只够两天日,陈评啧啧心道,这附近的百姓,遇事宁可求神拜佛也不来找自己算上一卦,真是呜呼哀哉。
街尾突然热闹了起来,不知是从哪里来了一伙杂耍艺人。像这样走江湖讨生意的艺人,寻常是极少来这偏远之地的。杂耍艺人由街尾边耍边走,围观的孩子和妇女们也一路跟着,这样喧嚣吵闹的场面,平日一年也见不得几次。
旁边卖草鞋的小贩说道:“陈先生,不如一会收了摊你也跟着去看看,反正今天也没有几文的生意。”
陈评从袖子里摸出一卦,难得的喜上眉梢,说道:“不急不急,我今天可是有大生意。”
都护府守卫的兵卒也闲来无事,踮脚张望着。一个小孩从都护府的院墙上探出了头,瞪着大眼睛,一溜烟又跑到了都护府的大门,一个贵气十足的妇人跟着追了出来,身后跟着三四个丫鬟和仆人。
那小孩一溜烟跑了过去,路过陈评摊子的时候,陈评望了一眼,也没做其他的言语。等妇人和仆从们跟着跑过来的时候,陈评却是起身拦住了她。妇人把陈评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见他不过是个算命先生,便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陈评笑道:“夫人和贵子今日当有灾厄,可听在下一言。”
夫人一把推开陈评,怒喝道:“哪里来的骗子,平日里欺瞒百姓也就算了,居然青天白日里咒我母子,你这生意以后别做了!”跟随的几个仆从丫鬟会心的上去推了他的摊子,扯了他的对子,扬长而去。
陈评捡起了地上的酒壶,见还剩半口酒,一饮而尽,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回家了。”一旁的小贩安慰道:“先生收好东西,明日换个地方吧。这人是都护大人的妇人,你万万不该惹的。”
陈评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说道:“莫收拾,这样极好。”小贩看着这被砸的乱七八糟的摊子,还有扯烂的对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二日清晨,周围的小贩早早一来,便看到摊子被一群兵士围的水泄不通,小贩们也不敢多问。而唯独却不见算命先生陈评。
晌午时分,陈评才出门。像往常一样,先去酒肆打了酒,就朝着摊子的方向走去。
相熟的小贩见他来了,赶忙使着眼色示意他悄悄离开,陈评却如若不见,推开了兵卒,从被砸坏的摊位下摸出一把破烂的椅子,坐了下去。
兵卒二话不说,在一人的指挥下,数十杆长茅对准了陈评。陈评不懂武功,此时却不见慌乱。
这群兵士整整等了一个上午,内心也都是十分烦躁,为首的一人见他无甚反应,便一拳打在陈评的脸上,陈评顿时飞出几米远,重重的砸在一边的卖菜的摊子上。等陈评再站起来的时候,脸上青了一块,身上也狼狈不堪,花花绿绿的菜叶粘在了衣服上。
可这时陈评却是在笑着,笑的十分开心。其他人生怕这人被打傻了,兵卒中为首的一人也是老油条,见这人不正常,便蓄意将声音提到最大,让附近的百姓都能听到,喊道:“你这刁民居然公然拒捕,殴打官差,这就由不得我了,来人把他拿下!”
陈评看了他一眼,只是笑着摇摇头,任由兵卒将他带走。
见陈评被带走,周边的几个小贩也都皱起了眉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这陈评虽与谁都算不上好友,但好歹都是邻里街坊,也算相熟。二来这陈评着实没有什么大的过错,最多只是一言之失,实在不值。
话说昨日都护夫人砸了陈评的摊子,带着几个丫鬟仆人赶忙去追玩心极盛的儿子。谁曾想不多久,夫人及儿子就被歹人绑架了。那伙杂耍艺人原来是不知哪里来的歹人,挟持了夫人及儿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呆若木鸡的丫鬟和家丁,愣了半晌才赶忙回报都护大人。
都护大人也是心急如焚,派出手下亲信全力搜寻,却杳无音信,再加上跟随夫人的几个丫鬟和家丁添油加醋的汇报,都护大人认定这陈评或许略知一二,所以派手下去把这人客客气气地“请”过来。
从来都是狐假虎威的小人比大人物更嚣张。
都护大人本打算好酒好菜的招待陈评,但听了手下光怪陆离的汇报,一时也觉得这陈评不似好人,便命人将他押了起来,也就没有再过问。
可怜陈评算出了有一桩大生意,却没算出还要受此无妄之灾。
自从陈评被兵士带走已三日有余,却无有一丝消息。
城中大酒楼的少老板郭可,算是陈评为数不多的朋友。郭可唯一的梦想就是当一名江湖游侠,父母都是城中兢兢业业的生意人,郭可自幼从文,科举落榜后就跟着父母打理酒楼,一有时间就摆弄着木剑。可惜郭可无人指导,练了许久也不见长进。但逢生意不忙时就颇有架势的摆出几个自创的剑招,还各个都取了响亮的名字。街坊邻居每当看到他摆弄木剑时,都称赞道:“不愧是读书人。”郭可还都自鸣得意,自以为翩翩气度再加上绝世剑术已初见小成,丝毫没有察觉邻居只是夸他的剑招名字取得雅致,至于剑招完全没看在眼里。
以前隔三差五,陈评就会在收摊后找郭可喝上几杯,反正陈评一向收摊很早。可这一连几日不得陈评消息,郭可就连喝酒都顿觉索然无味,扔下吃了一半的饭,起身就走了出去。跑了一半又回来带上了自己的木剑,才又匆匆离去。
都护府的押差是郭可的娘家表哥,郭可借着这个机会,拉上一个朋友偷偷去探望陈评。
说来这个朋友郭可也是刚认识不久,两日前这人路过郭可的酒楼。别看郭可武功不行,读过的书可也是不少,尤其是武侠江湖。这人一副公子哥打扮,宽袍大袖,点了不少酒,可在郭可的眼中,这人一定是个江湖中人。郭可对于结交这样的朋友是从来不吝啬的,免了这人的全部酒水,两人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朋友。
郭可虽自诩侠士,而且疏通了关系,但第一次去探监难免有些不适,在书卷里那都是阴森可怖之地,所以拉上了一个朋友心里就舒服多了。
郭可可能不知道,他的这个朋友,就是所到之处麻烦不断的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