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兵走出医院，抬头看看，天边又挂了晚霞，好像最近每天都这个时间才能回到家，如果是小时候，估计还在外面疯玩呢吧。好想再听到妈妈喊他回家吃饭写作业的声音。
所以，妈，拜托你快点好起来吧。
急匆匆骑车到楼下，今天好像晚了点。友兵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匆匆打开门。妈，我回来啦。依旧没有回答，友兵照例跑到卧室里，轻手轻脚走到床前，摸摸母亲已经开始花白的头发。友兵一如既往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说话。妈，今天，我遇到一个女孩子，怎么说呢，应该不是今天遇到的，应该是好久以前遇到的。那时，她傻乎乎的，问我怎么买被子，就觉得这个女孩子挺搞笑的，什么都不懂，好像刚到这个世界上似的。别人买什么，她也买什么，一点目标都没有。我就觉得这个女孩子是不是从来没出过大门。
厨房的水开了，友兵放下母亲的手，去厨房煎药，顺便把晚饭给做着。妈，今天我给你做的馄饨，我自己包的，但是皮儿不是我擀的，实在是没时间弄，刴了点馅儿也是忙里偷闲的。不过，第一口先给她尝了，真是对不起您。因为看着她实在有些可怜，就先让她尝了一下。等您喝完药，我就给您把馄饨下到锅里，让您吃口新鲜的。
床上的母亲依旧没有回答。友兵望了望挂在墙上父亲的遗像，又一次祷告，爸，求您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一定要保佑母亲快点好起来。还有，求您保佑我快点找到我那可怜的弟弟。
友兵伺候完母亲喝药，吃饭。吃完饭，就去打了盆热水给母亲擦身子，这个工作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伺候母亲这么多年，自己简直都快要成为医生了。植物病人最大的威胁就是褥疮，不及时擦拭身体，褥疮的生长速度是远远超过想象的。友兵情愿自己累点，也不想让母亲受罪。
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友兵捏捏鼻子，揉揉已经看的有些模糊的眼睛，才把卷宗给合上。等他躺到床上的时候，时针照例是十一点半，每天的这个时候，他困倦的很了，才会上床睡觉，要不然，他总是会做同一个噩梦。而且一梦就是一整晚。
妈，你快醒醒！爸，妈和弟弟怎么了？弟弟，你快醒醒！友兵看到妈妈和弟弟躺在屋子里，浑身发软，喊都喊不醒，吓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爸，你快救救妈妈和弟弟。
友兵，你快点帮我把窗户都打开，我送你妈和弟弟去医院，他们是煤炭中毒了。快点，友兵，赶紧把鼻子捂住，把你弟弟抱出去，我去看看你妈。
爸，我知道了。我去救弟弟。
医生，你快救救我老婆和我儿子，他们，都中毒了呀。
先去交住院费。白大褂见惯了这种场景，声音冷淡。
大夫，求你先救救我的老婆和孩子吧，住院费我肯定会交的，再不救他们，他们就会死的呀。
他们得了什么病啊？
煤炭中毒。这都怪我，贪图便宜，买了劣质的煤炭，才让我的老婆孩子都煤炭中毒的呀。
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妈妈。求求您，我弟弟很乖很听话，他还要我明天教他画画，我求您救救他，我还要教我弟弟画画呢。
白大褂戴着口罩，什么都没说，安排护士准备手术。
哎呀，医生，谢谢您，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我这给您跪下了。
哎，大叔，别这样。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您也别闲着了，赶紧把费用交了，再给您孩子穿件衣服，瞧他，冻得都直打哆嗦了。
哎，好的。谢谢您啦。友兵，爸爸，这就去凑钱，这会子爸爸没时间回家给你拿衣服。说着，就把外套脱下来，给友兵披上。
那，爸爸，您呢。您不冷吗？
爸爸不冷，你看爸爸头上都在冒汗呢。友兵啊，你好好看着弟弟，妈妈去做手术了。弟弟在打吊针，你一定要好好守着他啊。弟弟明天早上就能醒过来了，就可以陪你画画儿了。
好的，爸爸。我知道了，我会看好弟弟的。您现在要去哪儿呀？
爸爸去拿钱给我们友兵买好吃的。友兵饿了吧？
嗯。爸爸，那你早去早回。
友兵乖乖回病房去看弟弟。弟弟现在状况平稳，幸好妈妈把他搂在怀里，他才没中多少毒，打完吊针就可以出院了。
小朋友，今年多大了呀？
友兵扭头看看，一位慈祥的阿姨笑眯眯的问他。
我今年十岁了。友兵太单纯，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哦。小弟弟这么小，就长这么高了呀。床上是你弟弟吗？
是的。他是我弟弟。
真可爱。瞧瞧，小家伙睫毛多长呀。小弟弟，你爸妈呢？
我妈妈在做手术，我爸爸去回家做饭给我妈妈吃了。
哦，小弟弟真棒，这么小就会给爸爸帮忙啦。呐，阿姨这里有块糖，给你吃吧。
友兵咬着手指，非常想接，但是，又不敢随便接陌生人的东西。只好偷偷咽着口水。对不起，阿姨，陌生人的东西我不能要。
小弟弟真懂事，阿姨不是陌生人，阿姨是你爸爸的好朋友，特意来看你们的。阿姨看你这么乖，就想奖励你。这样吧，阿姨这些糖都给你，等你弟弟醒了，你俩一块吃。好吗？
嗯。谢谢阿姨。友兵终究没经过那些漂亮糖果的诱惑，接下了。但是，等了好久，弟弟都还没醒，爸爸也没来，友兵实在是忍不住了，偷偷剥开一颗，填进了嘴巴，糖真甜呀，但是，为什么突然有点困了呢。
友兵，醒醒，你弟弟呢？友兵模糊中听到爸爸的声音。他怎么躺到床上了呀。弟弟？弟弟？友兵揉揉惺忪的眼睛，看到爸爸焦急的神情。
弟弟在床上呀。
到底在哪里？友兵，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弟弟的吗？
友兵睁大眼睛，脑子忽然哄的一沉，弟弟，不见了。友兵赶紧跳下床。一边找，一边喊，弟弟，快出来，哥哥不和你玩捉迷藏啊。
可是，床上，床底，到处都找不到弟弟。
友兵，你看弟弟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人来过？
人？有，一个阿姨，说是爸爸的朋友，来了，还给了我好多糖果，让我等弟弟醒了一起吃。
糖，什么糖？
友兵从口袋里掏出来，低着头递给爸爸，不敢看爸爸的眼睛。
看到糖果，他什么都明白了，是遇上趁火打劫的人贩子了。
友兵，你这次不能再乱拿别人的东西了，爸爸这就去找弟弟，妈妈从手术室里出来，你一定要看好妈妈，这次千万要看好妈妈，不能再让爸爸失望了啊。
嗯。友兵带着哭腔，我一定会看好妈妈，爸爸，你也要早点回来。
可是，友兵再也没能等到爸爸回来，等回来的，是妈妈一直睡着的样子，是爸爸出了车祸的噩耗。
爸爸，爸爸。友兵又从梦中哭醒，摸摸眼角，泪滴滑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