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的大殿英气神武,殿前的柱子仿佛是被鲜血染过一样,红的狰狞,红的悲壮。站在这里向前看,在视野尽头,蔚蓝色的海水和银色的波光若隐若现,眼前一马平川,风声烈烈,好似在向来客诉说边关勇士经年征战的豪气万丈与铁骨铮铮。跨过一尺多高的门槛,殿内寒气逼人。
“吴总兵。”一位稍长吴三桂几岁的总兵一身戎装双手作揖,微笑着迎了上来,“高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高总兵。”面对迎上来的和自己同级的将领,吴三桂礼貌地回礼,“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客气呢。”
“这是?”高第惊奇地注意到吴三桂身旁的绝色佳人。虽然她身披墨色狐皮大氅,但是娇艳的容颜并没有埋没在这深沉的颜色里。更何况久未有女子出现的军事重地,她显得是那么的特别。
吴三桂骄傲地笑了,向着目瞪口呆的高第介绍道:“这是我的爱妾,陈圆圆。”
“圆圆见过高总兵。”她会意马上大方得体地向眼前的总兵行了个礼。
“哦,好…好…”这声问候把高第从惊讶中拖了出来,他皱了皱眉头,礼貌地应了两句。然后微笑着对着吴三桂道,“请!”
看见这一幕,高第身后的副将们也无比震惊,有些甚至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确实,这是严重违反军纪的大罪,但这些将领也畏于吴三桂“大明第一悍将”的威名,也不好当众指责。
山海关总兵高第的眼神里也写满了疑惑与不悦,心里琢磨着,吴三桂这厮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无视军纪,将自己的女人带来这军事要隘赴宴,他是真把这山海关当自己的家了吗?他缓缓地坐下,看着眼前相继坐下的一对璧人,微笑着夸道:“吴总兵真是风流倜傥,年轻有为啊!”
“年轻!?高总兵真是取笑我了。”吴三桂一听这番夸奖,连忙无奈地摆摆手道,“三桂自得武举以来,便在辽东打了十六年的仗,已经不敢说自己年轻了。”
“哈哈!”听此回复,高第便举起酒杯对着眼前的客人说道,“吴总兵,请。”
“请。”吴三桂也微笑地回礼,和山海关的总兵一饮而尽。饮毕,他也不再客套,便开门见山,“圣上已下旨从宁远撤军山海关了,不知高总兵收到与否?”
“哦。”高第挑了挑眉,笑着回到道:“今早刚接到加急传来的圣旨。”
“高总兵虽远在山海关,但对京师和圣上也是十分关心的。”他收拾了自己的笑容,淡淡地说道,“京师的情况,高总兵想必早已知道。现在闯贼李自成已经在西安称帝,一路北上已逼近京师。圣上为此十分忧虑,特命我将宁远五万兵马撤回山海关,为日后入京勤王做准备,望高总兵能助我一臂之力。”
“我高第定当与吴总兵同心协力,为圣上分忧解难。”文官出身的高第听到这年轻武将这样犀利的言语,心底有些畏惧不满,但碍于面子还是微笑着附和着。
“如此甚好。”吴三桂点点头,说道,“那有劳高总兵调整现山海关士兵编制,好与我宁远所撤兵力相合。”
高第听到这样的差遣,不免心中有些不悦。确实,这两人同为总兵。即使吴三桂再骁勇,能独守宁远孤城长达一年之久,可毕竟比自己年轻。居然仅凭一道圣旨,就在他山海关指手画脚。高第思索了片刻,微笑地解释道“山海关兵种官吏繁多,恐怕…”
“高总兵,现在国家危机存亡之时,圣上命我总理山海关军务,什么事情都得迅速解决!我希望您能以大局为重。”不等高第把话说完,吴三桂就横眉立目对着高第指出事情关键,也不忘稍加提点,“我希望,高总兵不要像当年觉华岛一役那样,视而不见。”
听到“觉华岛”三个字,眼前的山海关总兵便不寒而栗。回想当时觉华岛之战,已故都督袁崇焕曾数次写信命其出兵支援金冠,可是他却胆小怯战,闭门不出以求自保。最后导致国土不保,数万军民死于此役。高第默默低头,紧紧地捏着手中的酒杯,不发一言。
吴三桂见状,便对着文人出生的总兵高第感叹道:“山海关何其关键!乃兵家必争之地,其总兵也是我大明最忠贞优秀的将领。杜松,刘渠,王世钦都是支援前线,最后以身殉国。这里的副将参将乃至士兵,也都是以天下为己任,官惟贤,何可纲还有曹変蛟都是死在辽东抗清的战场上。我希望高总兵也能对得起您所坐的的这个位子。”
听到这番感慨,高第觉得有些难堪。许久,才缓缓抬头挤出一句客套话:“吴总兵多虑了,合兵抗清一事,下官定当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为了缓和大殿里冰冷尴尬的气氛,山海关副将徐敷奏马上举杯,爽快地向宁远总兵吴三桂敬酒,“末将早年一直跟随袁都督在辽东抗清,久闻吴总兵‘勇冠三军,孝闻九边’的威名,一直没有机会一睹英容。今天呈圣上厚爱,终于见到了,末将先干为敬了。”说完一口喝完杯中的酒。
“徐副将过誉了!”他也豪气的举杯,笑着将杯中的葡萄美酒一饮而尽。“日后一同在此抗清,还得劳烦徐副将多操点心了。”
看见他杯中的酒已饮完,她连忙端起银色酒壶,为自己的丈夫将酒满上。他也是笑着轻声对身旁的美人说道:“行军打仗的多为粗犷的男子,所以菜肴多为腥荤,若是不喜欢,我命人晚上再为你做些清淡的。”
“圆圆一无知女子,能随将军来此,看这天下第一关的恢弘霸气,已是三生有幸了。哪有什么不喜欢的啊。”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一刻间,山海关的大殿内一阵狗筹交错,刚刚进殿是的那一股寒气,早已消散。只听见那酒杯碰撞和牛羊肉撕裂的声音,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说的就是这般情景吧,只可惜不缺这可口的炙烤牛羊,但缺那出征前的鼓舞士气的音曲舞乐。突然,她灵机一动,笑着对身旁已微微有些醉意的丈夫说道:“今日宴会只有这美酒佳肴,未免有些单调。不如贱妾献丑,为诸位将军舞剑助兴,如何?”
听此提议,他便心下一惊,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久居江南不曾骑过马的文弱女子,竟然也会这鱼肠试舞逞雄奇之技艺。他顿时爽朗一笑,看了一眼坐在正堂上郁闷喝酒的高第,解下腰上的真武七星剑,大声道:“好!”
的确,“秦淮八艳”中并不只有柳如是身怀那豪侠之气。只是,当年那个拥有“开疆辟土”之名的人未尝见过罢了。
她饮了酒,缓缓退下身上墨色狐皮大氅,拿着总兵的爱剑,来到山海关大殿的中央,灯火辉煌下的她显得更加明艳动人。坐上的一干征战多年武将直勾勾地盯着这明堂上的绝代佳人。她复手执剑辣立,梨花高削两肩,杨柳横拖双黛。绝无尘气,恍疑天上掌书仙;别有风情,自是人间豪侠女。偌大的殿堂,目光都集中在这一女子身上,仿佛她便是今夜榆关的女主人。
她玉指一横开始舞剑,初时袅袅婷婷,时而蜻蜓点水,时而燕子穿花。后一紧急回身,节拍便快了起来,不见美人娇容,只瞧得香袖交叠,裙摆横飘。修长锐气的真武七星剑,寒森森的就像一条玉龙,在上下盘旋。再舞到妙处时,剑与人都不得而见,只有那冷气飕飕,白光闪闪。待到一个利落的旋转,舞步就缓了下来,轻挑慢回如风中柳絮。最后她徐徐收剑,恍似雪堆销尽。正是“能臻化境真难测,伎到精时妙入神。试看玉人浑脱舞,梨花满院不扬尘。”
坐上将领都拍手叫奇,志得意满的吴总兵更是高举银杯,骄傲着称好。今夜反客为主,他不顾醉意更是一饮而尽。不辩即明,山海关应该由英武之人统领,连他的的女人都如此侠肝义胆,更何况是他的兵呢?
她,更是欣喜万分。塞上一舞天下权贵英豪尽收眼底,不知道是源于骄傲,还是心底点滴的虚荣,她已经完全爱上带她来山海关的男人。也许是因为她已经看透,秦淮梦虽好,但是梦终归是梦。放眼望去历朝历代名伶佳人,又有谁能够走出那不符实际的文字,在这兵家必争之地凌风舞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