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2年6月份，我们就开始喧闹着马上要进入大四。其实我们也就忙着眼前的事，只知道大四要考虑就业而已，每个人依旧过着往日的大学生活。
虽然看起来大三的尾声和往日的大学生活一样再普通不过，但大学毕业前夕总有一些和高中毕业前夕一样的节奏，尤其是在大四上学期，每个人都朝着自己的方向做最后一搏。当然，也像高考那样，其中掺杂很多着“个人因素”。
从大三开始爸爸和姑姑就不断从朋友那淘信息，把我毕业后的菜单上列满了出国计划、考公安排和各种各样的工作选择。那时候每当爸爸问我“想不想出国？”或者“想不想去别的国企？”之类的话时，我总觉得爸爸担心太早，而且毕业去哪里工作不都一样么？
2012年7月，那时还是暑假。爸爸北京的一圈朋友来辽宁度假，他和姑姑带着我在沈阳招待的他们。
队伍带头的鲁宝玉，是我爸爸在北京打工时分吃一张大饼的好兄弟，他比爸爸大两岁，现在在北京的一个石油国企做部门经理。那次是我第一次见这位鲁伯伯，说话带着浓浓的陕西口音，不抽烟，喜欢嚼槟榔，年近五十的他、着装带着几分风度。
除了鲁宝玉，其他的叔叔伯伯，同爸爸都是第一次见面，鲁伯伯能说会唠，大家很快进入了热谈。
酒过三巡，大家聊着在北京打拼那阵，兴趣正浓。爸爸让我给在座的叔叔伯伯们敬酒，并跟鲁宝玉说起我快毕业的事，问鲁伯伯能不能在北京给我安排个工作。
鲁伯伯问了我的专业、有没有考研的想法、学习怎么样、都有什么技能之类的一些问题，给我推荐了几个他的朋友能帮上忙的工作，旁边的叔叔连帮忙参说着：“不跟别人，就跟你老鲁混！”
鲁伯伯笑了，“现在我们公司北京总部不容易进，我有个朋友在广东的一家分公司，你要是愿意可以先去广东。”
“你真是的，我哥哥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还给支到广东了！”旁边的姑姑说笑着表达自己的不认同。
“妹子，说实话，广东那边招聘的也都是重点大学的，咱孩子能不能进广东那儿我都不敢保证，更何况北京。”
姑姑磨着鲁伯伯想办法，鲁伯伯也说着自己的为难。
“我想去广东！”我说。
一饭桌的人都看着我，姑姑使劲捅了下我，我看了眼姑姑，不顾姑姑差点瞪出来的大眼睛接着说：“我喜欢广东，我也不怕吃苦。”
“我去过广东，我喜欢那里的人，也喜欢那里的气候，我可以在广东做好我的工作。”我说，“鲁伯伯，我希望你能帮助我！”
大家都在看着我，鲁伯伯也看着我，现在回想起来，我大概能想象到说话时鲁宝玉的眼神，而我却忘了那时一股脑热说话自己的样子。
一直以来我都在听着别人的意见，除了考入浑大和这次。我从来都是个没有主意的人，也许是我幼稚没想那么多，以为工作这东西在哪干都是一样。但我更清楚这些事情必须要由我来做决定，和我选择没有出国一样。
三年来，我一直按照自己的直觉前行，更加清楚地看明白所谓的命运。
“那就去广东吧。”爸爸低头夹着菜，在众人发楞地看着我时，他认同了！
这时，鲁伯伯投来赞许的眼光，他当即拿起电话，拨给广东的朋友。挂电话后，鲁宝玉拍着胸脯对我爸爸担保：“孩子的事包在我身上！”
大概就是这样，我在大四开学前，就定下了毕业的去向。
（二）
暑假后开学，同学们准备着毕业，也得准备着最后一学期的课业。这回不是怕挂科，而是想好好珍惜学生时代最后几次坐在教室里听课的感觉。
每年也正是这个时候，金黄的叶子就会洒满学子路。黄叶年年撒，与我只四年，大概这是我大学时光里最后一次来看这片美景吧。从大一看到大四，画叶子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摄影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我所想的事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所有的、所进入心田的感觉都是一样的：他们的心情是那么新鲜，我心情的是那么平静。
无论在大学期间我所经历了什么样难熬的日子，命运总让我到了这个时候心情能归于平静。感谢命运，在我一次又一次经历伤痛后，又给了我充实的新生活。
从十一月开始，大四上学期进入了超快节奏的修罗模式，大四的课程还没有停，各个企业的招聘会就开始陆续炮轰我们校园。
我有了石油这个底牌本不用担心，但也抱着参与心去了几个招聘会看看。当我看到几百个学生挤在就业大厅听一个有几千万资产的小企业的招聘，七八十个学生排队报名一个岗位，一桶桶被面试官扔在一边的废弃简历，我才知道老爸给我的“毕业菜单”是多么给力！
姑姑曾劝过我考研或者出国学习一段时间，我说我更想找工作，换个环境待一阵，她说我太浮躁，但还是尊重我的看法。上回见了鲁伯伯那一波人后，我又接二连三见了几波爸爸的朋友，对于工作来说，我的选择也越来越多，不过我心底还是更倾向于鲁伯伯那个。
从招聘季开始，翰林就不断在校里校外的招聘会投简历。他的简历投过导游、编辑、文案、策划、摄影师、培训师……他大概算是我们学校这届毕业生最全能的吧。
翰林大学的时候使用方正和PS很熟练，做出来的简历也很漂亮，据他说他投出去的简历面试邀请率是100%。当然，面试通过率也是极高的，只不过他全都拒绝了……
“真是歌词里说的：‘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啊。”走在校园里，我和翰林说。
“一些小企业而已，面试时，我一看老板一个个像胡开学长那么‘牛’，心想还是算了吧。”
“那大企业呢？那些国企发出来的offer，你不也拒绝了？”
“其实我有目标了！”翰林接着说：“武馆长的朋友在北京开的一个美术馆，那个馆长我之前也见过几次，他在北京挺有影响力的，要是能跟他学习，应该比这些企业好吧。”
原来是跟我是一个套路的。
想起他这几天来回忙着面试，我又问了句：“诶？那你面试这么多家？”
“嘿！跟我哥们都搞基了，缺少毕业找工作这个环节，那我大学生活岂不是很遗憾？！”翰林哈哈大笑。
相对着翰林，方舟倒是一个招聘会都没参加。方舟从十月份开始就把他大学期间针对各种事情的评论编辑整理，装订成册，附上自己的自荐信寄给各个报社。
一天我给方舟打电话，约他下来吃饭，他把我叫到他们寝室去。去他们寝室时，看到方舟，自己买了个装订文件的打孔机，给自己的作品打孔装订。
“投了多少报社有回复么？”我问他。
“上周投了几家沈阳的都给回复了，前几天面试的几家说我的思路还算不错，但是文学功底还需要学习，评论得太激进……”方舟给作品打孔，接着说：“这回我往北京或者南方的报社寄！”
他认真装订着作品，偶尔手闲的时候和我说两句。我坐在一边看他装订，想起来三年前这个时候我刚刚认识他，他每次碰到不顺心或是看不上眼的事情总要评论一番，死死咬理不饶人，而今即使静静地装订，也露出他不服输的劲。
后来，方舟在连续投稿一个月后收到了深圳一家大报社总编的来电，据说总编在半夜给他打电话，两人热谈了半个小时后总编邀请方舟来深圳面试，并愿意承担往返路费。
前次聚会说到就业，大家还怕方舟“辩论”起来，被面试官撵出来。现在看来，我们不得不佩服他的敢想敢做。其实，这样的他看起来也带着些可爱。
（三）
至于向阳，他大概是浑大毕业生中为毕业这份工作准备时间最长的吧。从大一开始他就准备考公，三年来他订的《人民日报》和《半月谈》一期不差被他整整齐齐装订在一起。
国考在十一月第四个周日，向阳的考场在沈阳的一家中学，我怕他不认识路，早晨开车送他去考场。
我们提前一个小时多到的考场，外面堆满了拎着书临考复习的考生和各个公考学校发传单的大妈。向阳也掏出书，在车里翻看着。
“KFC应该还供应早餐，我去看看。”我看时间还早，就下车买早点。
到了肯德基我买了两份豆浆和培根烧饼。买完回来见向阳胳膊肘拄着翻看的书页，盯着窗外看，便问他：“马上就考试了，你怎么不看看书啊？”
“我只是在看看我的竞争对手都是什么样的人。”说着向阳指给我看。
“文具店台阶上，男生送给他女朋友的手表，大概花了他一个月的零花钱。”
我看过去，一个穿着一双破旧运动鞋、裤腿磨破的男生，递给身边他的女朋友一个包装精致的手表，那个女生不屑地带上，毫无感谢之意。
“那边倚着黄色车的女生背着空洞的词汇，大概是准备下午考个没有思想的申论。”
那个女生离我们不远，能听到她大声背着“加强、深入”这样的套话词汇，空气中她的声音颤抖，看得出她在担心什么。
“楼角红衣服的男生，到今天下午他就该以同样的语气说着行测怎么考砸了。”
楼角四五个人围着一个红衣服的男生听他大说二讲“考试形势”，红衣服的男生声音又高又尖，白痴般的笑声配上难听的语调。
“黑夹克的男生应该是已经毕业两三年了，这次考试只不过是重在参与。”
在考场门口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生叼着一根烟，腋下夹着一本崭新的行测教材，他的手机不停地打来电话，接电话时总是熟练地说谈业务。
“你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些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但是目光坚定肯定是重点大学的。那些看起来世俗气味十足，眼神透露着无知和小聪明，都是像浑大这样二流学校的。”
我忙望去，却是如此，我如听大戏一般，傻傻地随着他的描述，看着车外各类各样的人。
“你还觉得考上公务员的人一无是处么？”向阳扭过头问我。
从大一时开始，他就用高于他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时刻规范自己的言行、反省自己的智慧，让自己牢记一个公职人员尊贵而骄傲的身份。想起曾经一口一句书呆子，真是惭愧。向阳走向考场时，看着他挺直的背脊和他坚定的步伐，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小觑我这位同学了。
除了像这几个考研、考公、自荐和关系户的同学，多数的同学都是挤着招聘会或是网上广投简历，比如龙王和周宇。
龙王是我们学院八个班中唯一一个从大一连任到大四的班长，尤其是到了大三不考英语后，他每学期也就没了挂科记录，各种荣誉也都向他扑面而来：入党、奖学金、优秀班干部、先进积极分子，据说导员还准备将优秀毕业生扣给他。
但是这些在面试官眼里都不重要，在这群没有项目经验的大学生中，他们更看重的是现在拥有的技能和即将走入工作岗位的态度。这些学文科的学生有几个人像翰林那样身兼多艺，其实面试官也就是看看后者，寻个面缘。
在我们这届毕业的多是1990年或是1991年生的，龙王是1988年生的，找工作的时候一些企业觉得年龄太大，没有培养的必要，就直接PASS了。
当然，我们导员对龙王从来都是宠爱有加。选班长时，他将票数不高的龙王提为班长；第二学期挂科班干部全部下岗时，也唯有龙王依旧在位。一次老师和龙王聊天，得知他还没找到工作，连忙打电话给他的朋友，推荐龙王去了山东一家大型的民企。
龙王还算有几个头衔，加上老师的认可，总能找个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工作。而周宇呢？不考公、不考研、家里没关系、成绩平平，在学校最牛逼的事也就是三国杀打个1V1全校第四。他去找工作，真的就是所谓的汪洋大海中投简历，招聘方要他或是不要他都无所谓。
周宇参加了学校的几个企业专场，也买了东北大学招聘会的门票，最后看着那些写满国奖、国际奖的简历在会场被扔的满地都是，自己也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徐强……”周宇想要说什么，却又止住。
“嗯？”
“呃……没事。”周宇假装盯着电脑上游戏界面，看得出他找我有事。
过了一会，班长接到导员的电话出门了。我问周宇：“你找我什么事啊？”
他迟钝了一会才说出口：“……能不能借我一千元梦想基金。”他呲着牙有些不好意思。
我答应借他，玩笑地跟他说等他发了工资请我吃饭。哎，作为兄弟我也只能这么帮你了。
后来周宇去了北京，在北京的一家装饰公司做了销售。虽然有点累，但这是他唯一能胜任，并在北京能养活起自己的工作。
说到这，想起了刚入大学时我们对大学的期待，那个时候我们想过考研、想过考公、想过赚大钱、想过毕业了就能环球旅行……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们都在盲目中奋斗，就算有结果也毫无意义。直到现在才知道，很多事情不需要什么有意义的开始，只有经历奋斗之后，它的意义才浮现出来。
无论过程是风雨交加还是阳光明媚，无论结果是否能弥补你为此的付出，只有经历的人才懂得其中的得失，即使曾经我们不知为何出发。
不管在学校的日子有多散漫，现在总该认真些了，即使现在我还不知我在为谁努力。
（四）
大四上学期考完试，我们班又去喝了一顿。那时候班里同学多数已经找到工作，喝酒的时候没有什么望眼大离大散的伤感，更多的是即将走上工作岗位的兴奋和满腔热血。
而经历过大一大二时学长们的两届的毕业，我也知道这份兴奋和满腔热血中酝酿着更大悲伤。
我也是满腔的豪情，那时候的热情，是我人生之中最强烈的一次，一种能让自己为什么而奋不顾身的感觉。那时的我无知的以为离家远走去工作便是一番事业，呵呵。
2013年春节是我有生以来最难熬的春节。把简历发给鲁伯伯后，鲁伯伯一直和广东的领导沟通我工作的事，我爸爸给鲁伯伯打电话时，电话那边一阵有希望、一阵没希望让我们一阵高兴、一阵失落。
每每着急，姑姑都会劝我换个别的路子看看，出国留学或是去别的地方工作也不错。我都一一推辞了，一是这个工作在“毕业菜单中要比其他的好”；二是高考结束那阵去过广州，那是我最喜欢的城市，没有之一。
事情拖到了春节的前三天，一个下午鲁伯伯给我爸爸打电话说：“靠谱了！”并让我正月十五过后去广东报道，家里人心里终于踏实下来，这个年过的才算舒坦。
确定日子后，我没有选择飞机或是高铁出行，而是买了张沈阳至广州的T火车票。紧张的日子过后，我还想再坐一次慢开的火车，就像高考结束那次旅行一样。
正月十五天还没亮，爸爸和姑姑送我到火车站。记得那时天上还飘着几片夹着水的小雪花，想起2011年的那个正月十五，我和翰林、路路逛庙会、看烟花、猜灯谜玩得不亦乐乎。还记得那时候玩了一天的我们在火车站看到流离的穷人会心生感叹：盛世胜天堂，只有祖国繁荣强盛，每一个人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离列车到站还有半个小时，我们在候车厅坐下来。姑姑一边摆弄正我的衣领，一边跟我说，让我下火车前看下广州的气温，要是饿了在车上吃点热乎的，别买零食吃，让我到广东那边常打电话，拍几张照片发回来，缺钱管家里要……爸爸就在一边站着，看着我，嘱咐两句好好工作，别给鲁伯伯惹麻烦。
姑姑张望到肯德基，跑去给我买肯德基。爸爸和我都静静地站着，这样的气氛谁有一个小动作都会觉得不自在，即使是亲人，也会让人感到很尴尬。但是我习惯了这种安静的尴尬，就像送走妈妈时，就像发现我喜欢KTV里的女孩狠狠打我时。
如果说我像爸爸的地方，除了长相，大概就是这样不爱说话、不爱表达吧。
“我就像你这么大去的北京，那时候你都三岁了。”安静的两个人，爸爸的声音是那么的沉重。
“就是年后的时候，在火车站你奶奶送我走的，你要比我更有出息才行。”爸爸梗塞着喉咙说。
我看着爸爸满是褶皱的皮肤和他失去活力的眼神，我的眼眶里积满了泪水。我当然知道，二十年前爸爸选择出去奋斗，不是为了离家的妈妈，不是为了那个不在乎生活的自己，而是为了我，他希望他的儿子未来的生活能够幸福快乐。
广播里报着列车检票的通知，姑姑拎着热乎的肯德基小跑过来，把袋子塞给我。我嘱咐他们别送了，走向了检票口，被前行的人群拥上了月台。
我从来没有直面表现对爸爸的爱，而这份爱在我心中是如此深刻，直到有一天表现出来，我才发觉它是如此强烈。
离开他们的视线，积满在眼眶里的眼泪流了下来，我擦了把眼泪，鼻子也是酸酸的。我慢慢转移自己的思绪，看着脚下一个个流动的旅行包，想想接下来的旅途，心中还是一股激动。
站在月台时才发现雪已经下得很大，我用手接着落下来的雪花，南方会暖和吧，美丽的雪花，你会陪我到哪一站呢？还有这将退未退的圆月，不知南方见的还是你么？
等待着将来的火车，眼前不知通往何处的铁轨延伸的尽头是多么令人期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