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瓜翻看着羊皮卷，念出青缨的笔记。
“雕凿石像，远不像我想象的容易。已经一年了，连个起码的样子都没有。更大的问题是，这么大一块石头，我一个人要如何拖出去，竖起来？
不过，今天我在石场时，看到远处山坡上出现一个身影。这么久以来，在附近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谁呢？
不会是圣殿的旧部。他们离开后就再没回来。这也不能怪他们。据说申东城远在东海之滨，一路过来走走停停起码大半年时间，太远了。
森林里的住民？如果真的是，那就太好了。说明他们正在恢复。
几年前，我们奉圣殿的名，在莫高山追剿半兽人。举正义之事的同时，也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情。四五千人的队伍，每天的吃喝，让所到之处满目疮痍。森林里能飞的会跑的，无不遭到猎杀。
猎户进山，原本有三不杀：幼雏、孕母、领群的头兽。可是我们的战士并不在乎这些。捕杀野兽除了满足口腹，还被用来取乐。我曾亲眼见到我们的战士活剖母兽摘取幼雏，争抢抛掷。现在想起来，如果不是我们有圣殿的旗帜，我们的样子是不是跟邪恶的半兽人并无二致？真是让人惭愧。”
有菜正在用木勺舀出锅里的肉汤，听到木瓜念到这段僵在那里，向木椟问道：
“那我们也常常捕猎兔子山鸡啥的，该咋算？”
木椟瞥了一眼有菜。
“笔记上说那些圣殿战士的杀猎，不是为了取食，是为了取乐。跟我们不一样。”
“我也那么觉得。”
有菜点着头，尝着勺子里的肉汤。
“一个月了，那个身影经常出现，远远地看着我。今天终于走下山坡，来到我面前。想不到竟然是个女人，极美丽的女人。”
听到这里，有菜端着舀汤的木勺，瞪大了眼睛。
“女人并不年轻，举止端庄、仪态万方。女人美丽的容颜，会让你禁不住久久地凝望，既不敢做非分之想，又不忍将目光转向别处。我活了半辈子了，从没想过自己生出的样子是好坏美丑，在女人面前才第一次有了相形见绌的感觉。害怕自己相貌不佳衣冠不整，妨碍到女人的观瞻。
女人说她是卓艮。我不知道这是她的名字，还是她的部族。女人的穿戴看起来，也不是寻常的山民。这附近，我也曾走过，没有人家。女人的样子看起来像个祭司，脖子下面刺着青灰的图腾。我看不清楚。那个位置，在她的胸前，不能一直盯着看个没完。
女人说话时，带着奇怪的口音。女人告诉我，她已经观察我很久了。仅凭我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雕像的。女人说她可以找人来帮忙。
能有人帮忙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可我还是告诉女人，我一无所有没什么能回报的。
女人离开了，再回来时带来很多帮手。身材高大的巨人，只有我一半身高的安德人，还有一个脾气暴躁的牛头兽人。我承认，我被吓到了。”
木瓜抬头看着木椟。
“卓艮，你听说过吗？”
木椟摇着头。我们三个人里面，你最好学也最博学。连你都不知道，我们咋会知道？
木瓜低下头，看着羊皮卷接着念道：
“有了这些异族人的帮忙，一切都变得简单了。那些安德人，据说住在地底下。他们在地底下有自己的王国。他们个头小，说话嘁嘁喳喳很吵闹，却个个都是出色的石工，凿刻雕像栩栩如生。
巨人来自荒野。护圣战争时，曾经驱动岩石魔像帮助圣殿守卫白塔城。那些大个子看起来凶悍，性情却十分平和，简直可以说是温柔。
最难相处的就是牛头兽人了。大概因为圣殿曾经把他们当成黑暗军团追杀，对我很不友好。
经过了这么久的努力，雕像终于竖立起来了，目光炯炯神采奕奕。让我仿佛再次看到了我的好兄弟。有了这尊雕像，他们的身与名就不会被埋没在这片大山里，他们的事迹就会得到纪念。而我，也完成了这件了不起的事。这还要感谢那些无私的异族人，巨人、安德人、来自森林的兽人。
卓艮的女祭司说，我们身为战士以身履职，应该受到厚待。女祭司说动那些异族人建造一座石墓，成殓兄弟们留下的战甲，让他们不必再呆在茅草棚里风吹雨淋。”
有菜把煮好的肉汤分盛出来，递给木瓜。木瓜喝着汤，继续念着笔记。
“女祭司，是卓艮人，从很远的地方来。女祭司来莫高山，是驯龙的。就是天上飞的巨龙。女祭司希望她的龙，有一天能成为莫高山的森林之神。
森林有了自己的守护神，之前的灾祸就可以不必重演。哪怕再有圣殿的战士，举光明之旗秉神圣之义，来莫高山乱开杀戮，也会被制止。
这是一件大好事。想想之前我们那些战士做下的坏事。我从不以身为圣殿的将军而耻，但我要检讨曾经犯下的过错。
女祭司带我去了她的祭坛。祭坛，由熊牛虎鹿戒护。戒护祭坛的四个动物是活的，还是什么？我搞不懂。因为它们活灵活现，奔跑跳跃扑抓撕咬。可是转瞬间，它们就跳上祭坛，变成一幅石像。这简直，太神奇了。
女祭司并没解释戒护祭坛的是什么，女祭司讲了很多森林的事，大陆的事，还有大陆外面的世界。让我大开眼界。而她对生死的解释，让我目瞪口呆。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临世的神灵。
我宁愿相信她就是一个神灵。我相信，她是神灵。”
木瓜停了下来，看着木椟和有菜。
之前我们到过的那个祭坛，是卓艮女祭司的祭坛。祭坛里留下的几具骸骨，就是被戒护祭坛的熊牛虎鹿杀死的？
卓艮人，到底是什么人？
有菜咬着干粮，催促着木瓜说道：
“继续继续，后面还有什么？”
木瓜清了下喉咙，继续说道：
“我今天见到龙了，真的见到龙了！女祭司驯养的龙。那头龙，今天展翼。有点像人类的少年长大后举行的成人礼。那头龙一看到我，就热情地冲上来打招呼，要不是女祭司在场，它一定毫不犹豫把我吞进肚子。那家伙，可真大，昂首挺胸、招摇双翼，犹如一个骄傲的君王。怪不得女祭司要让它成为莫高山的森林之神。
女祭司说，如果我喜欢，可以让那头龙带着我飞到天空上去看看，看看绵延的莫高山，看看莫高山的森林。我挺想的，但是我不敢。看到这么威武又美好的生灵，我更加为圣殿当年在莫高山里犯下的杀戮而惭愧。
如今，这片森林有了自己的守护神，悲剧可以不必重演了。
女祭司带我见识了她的龙，又送给我一份礼物。我给那份礼物起了一个名字，叫战灵。”
战灵？
听到这个名字，木椟和有菜瞪大眼睛看着木瓜。木瓜也抬头看了看两个人，接着念道：
“战灵，有点像行军打仗时推演的兵棋。四个小巧的玩偶摆弄在手中，就能驱动四具铠甲像是活了一般相互搏击。更有趣的是，一旦拿到野外，四具铠甲的身后都仿佛有无数士兵跟随，排兵布阵，犹如真实的战场。
我不想问这些都是怎么办到的，就算女祭司告诉我，我也听不懂。我从不怀疑她带来的种种神奇。对于我，她就是临世的神灵。
女祭司告诉我，她要离开一段时间，所以做了战灵给我解闷。我祝愿她一路顺风，却没敢问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我的年岁，我的身体，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我竖立了雕像树立了丰碑，完成了心愿。我留在这里陪伴我的兄弟，也快要走完自己的路了。等我再见到他们时，我要讲起这段经历，讲起女祭司，让他们羡慕。就怕他们不肯相信，说我吹牛，说我一个人在大山里呆久了，生出了幻象。管他呢，我自己知道是真就行。”
羊皮卷已经接近了结尾，木瓜翻看着念道：
“这场病，几乎耗尽了我全部精力。我想，我终于要面对先祖与神灵的裁决了。是被荣升英灵圣殿，还是坠入无惘虚界。有了这些年的见识经历，我已经不在意这些事了。
昨天晚上，我见到了女祭司，我想是在梦里吧。她的音容笑貌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美丽的脸庞，还是让人忍不住久久凝望。
我曾为我的身后事担心。我的人，墓穴，如此种种该怎么办。见到女祭司，我可以放心了。我的身，会遵照圣殿的规矩被焚化；我的灵，可以荣归圣殿再见我的好兄弟。我只遗憾，我从不知道她的名字。我想，神灵的名字也是不配由我们这些凡人直呼的。所以，她一直都是卓艮的女祭司。”
木瓜展开羊皮卷的最后一页，上面是一张地图，上面标注着将军雕像、女祭司祭坛，还有巨龙守护神。
木瓜看着木椟，有菜也看着木椟。木椟看着两个人，笑起来。
那还用说，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去找莫高山森林的守护神。去拜访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