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清、阴冷，一种从心里难以抑制的阴冷。
时间过了黄昏，离开城市的夜总是黑的愈加早，愈加彻底。
天上隐约露出的半个月亮，又在不经意间悄悄隐没，阴沉沉的。
今年的第一场雪簌簌地飘落下来，晶莹、清澈。
在雪的作用下空气变得异常清洁，暗灰色的皑皑白雪掩盖了天地万物。
还有一片更加浓重的黑暗，那是远处的一座小镇，没有一丝灯光。
那里就如寂静的天气一样，也同样寂静无声。
一阵汽车行进地声音由远及近划破这寂静。又过了一会儿，一辆顶着白色雪花的绿色汽车开了过来，在路上留下了长长的一条辙印。
那是一辆电信检修车，它直接开进了已被雪覆盖的小镇。
“嘎”的一声车子停在了镇中心的十字路口，车顶的积雪顺着惯性向前飘落下来。
车门“喀哒”一声打开，驾驶座位上的司机张川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长得看上去比年龄更加的小，脸上还带着一股浓浓的奶气。他摘下手套向手上呵着热气，抱怨道：“这天儿变地太快了，下午还有太阳呢，没想到晚上就下了这么大的雪”。
在他旁边是他的同事，线路检修工刘家明。刘家明是那种看上去就很精明强干的类型，刚刚三十出头的样子，一撇泛着黑茬的小胡子让他显得老练。他头上戴了一顶军用栽绒棉帽，很厚，两个大帽耳朵放下来牢牢箍在了脸上。这种帽子对于野外工作的人来讲很适用，除了样子土点之外，价钱也不贵，所以每到冬天他就会一直戴着这顶帽子。
“我先下去看看”刘家明向下拽拽短帽沿，“一会儿你把工具递给我”。说完，他裹紧身上的绿色军棉大衣钻出了车门。
“注意安全，我先向局里报告一下情况，然后下来帮你”张川说。
从下午开始，电信的这条通讯线缆就出现了故障，往相邻县市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一路排查下来确定是这山坳里的向前镇出了问题。虽然向前镇地处偏僻的山谷里，人口不旺，但是这条通讯线路是一条很重要的主干线，必须保障通讯畅通。无奈之下，电信局只好连夜派出了检修车过来修理。
天色已经到了八分黑，刘家明提着手电筒走到故障线杆儿近前。
线杆上顶着一辆撞的面目全非的小货车，前窗玻璃已经粉碎，一车煤球从车厢里飞出来洒了满地，粗壮的水泥电杆已经拦腰折断，粗黑的线缆在外力作用下全部撕裂，一节节拉断的光缆线头零散着支棱在外面。
“操，这可怎么修？”
还没等他说出下一句，突然他发现那辆小车的驾驶员居然还趴在拧成麻花的方向盘上，头上还插着破裂的玻璃碎块，满头已经发黑的血块，人僵僵的一动不动。
“天哪，真是他奶奶见了鬼了，难道这里的人这么没有同情心吗？怎么没人救他”他刚要回头叫张川过来帮忙，不料张川已经声嘶力竭地喊他了。
“我的妈呀！刘哥快过来看看，吓死我了……”话音明显在颤抖。
刘家明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问：“怎么了？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
“你看……看那里……可吓死我了！……”
顺着张川手指的方向，借着汽车的灯光刘家明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这一看，着实可是惊吓不小。
在他们车前方大概二十来米的地方横躺着两个人。一看便知那两个人已经死去多时了，因为他们头上和手上积满了白雪。两个人虽说是男人，又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在没有一点声音的晚上陡然出现三个死人不由得心里升起阵阵寒意。
两个人站在那里半晌谁也敢说话，只有雪还在簌簌落下……
“刘哥怎么办？我快吓死了。”张川战战兢兢地抓着刘家明的胳膊低声问。
刘家明说：“别怕……我……我们俩互相仗胆过去看看怎么回事。看……看看人是不是有气儿还活着”。
“那……那你可在前面”张川毕竟年龄还小。
两个人互相拉扯着一步一蹭挪到尸体旁边去看究竟。
扑掉那俩人身上的雪花后看见这两具尸体都是普通镇民，他们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服。只是他们的姿态太吓人了，全都蜷缩着身体双手扭曲地抓着胸口脸上充满了痛苦的表情，浑浊的眼睛半睁着，凝固的嘴大张着，舌头垂在外面。
刘家明蹲下去摸遇难者的脉搏，胳膊早已经冰凉僵硬了，一丝生气都没有，甚至连身上的肉也都已经被冻硬了。
他动手把其中一个人翻过来检查，僵硬的尸体非常沉重。他以为这两个人也许是因为斗殴被人杀害，不料翻过来掉过去仔细查看后却发现尸体上没有一丝外伤，也没有一点出血和青瘀的地方。
正在他万分奇怪的时候，张川又惊叫起来！声音比上一次更加恐怖，音调因为恐惧都变形了！
刘家明心头骤紧他急忙回头，张川已经吓地跌坐在了地上，手僵直颤抖地指着前方，大张着嘴，嘴唇一动一动地喘着粗气，却已发不出声音。顺着他的目光和手指方向看过去，车灯隐约的光线下，远远地路角边还躺着四五个人，被积雪覆盖的死人只能模糊看到大概的形体，他们蜷曲着身体双手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
只有熟悉的环境才能带给人安全感，而黑暗的寂静总是叫人感到可怕，尤其当人处在陌生的环境中身边又有许多死人相伴的时候。
两个人傻愣在那里好半天一动不动。随风飘落的雪花打在脸上，一忽就化成了水，冰凉的雪水印证这里的真实。
死城。
…………
突然。
一阵踉踉跄跄脚步声随着风传了过来，那脚步声在风中时隐时现。
没有什么比在一座全是死人的小城里见到一个活人更吓人的事情了。
张川腿一软被吓倒坐在了地上，他蹬着腿蹭到了刘家明的身后，浑身颤抖。刘家明迅速从工具袋里掏出了最大号的活络扳子紧紧抓在手里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弓着身做好了战斗准备。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渐渐的，在雪花荧荧反光下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看起来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脚步蹒跚地向他们走来。
刘家明与张川对视了一眼，将张川从地上拉起来。
少年一边走一边用手捂着胸口，用微弱地声音向他们求救：“救……救救我吧，我上不来气儿，快……快……要死了”
两个人不敢放松戒备，刘家明仍保持着防御的姿势盯着来人，手心里渗出潮乎乎的汗水。
少年仍执著地向他们走来，脚步却越来越来蹒跚、越来越踉跄。
“……救……救我”少年还没说完一头栽倒在他们面前，他蜷曲着身体抽搐了一下，趴在那里便再没有了声息。
两个人面面相觑，刘家明急忙过去把少年翻过来，扳着两肩摇晃着：“喂，醒醒，说句话呀……喂！说话呀”少年紧闭着双眼没有回答，用手一试，已经没有了呼吸，颈动脉也摸不到脉搏。扒开少年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一会儿，瞳孔没有任何反应，又扒开另一只眼睛，还是没有反应，死透了。
刘家明把少年放在地上回头对张川说：“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去报警，这里死这么多人一定出了大事，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两个人收拾了东西，心惊胆战回到车上。高度紧张的张川连着发动了四次才将车打着，挂上挡后发动机轰鸣着起了步。刘家明稳定了一下心神深吸一口气，刚要拿起手机拨号，‘铃……铃铃……’电话却先响了，张川被手机铃声惊吓地叫出了声，险些将车开到沟里，刘家明颤抖着差点将电话扔出去，好半天才拿稳“嗵嗵”心跳个不停。
“喂，我是总局，是27号维修车吗?报告一下你们的情况，找到故障点了吗？”总局小姐公事公办的嗓音。
刘家明声音哆嗦：“我……我们……已经找到出事的电杆，但这里出了更……更大的事儿，你……你马上把值班主任叫来……我得向他说……”
值班主任很不满意有人半夜将他叫起来打扰了带薪好梦，他迷迷糊糊嘟嘟囔囔地按了电话免提：“喂，27车吗？出了什么事？线路什么故障？”
“不，不是啊”刘家明结结巴巴：“赵……赵主任，出大事了，这里到处是尸体死了好多人，太恐怖了”
赵主任与值班小姐面面相觑。
“什么到处是尸体？大晚上的，别开玩笑吓唬我”赵主任板起脸皱着眉头。
“真的不是玩笑啊，赵主任，我拿人头担保。我们在向阳镇检修线路时真发现了很多尸体，他……他们都躺在大街上，全……都死了”刘家明声音哆嗦的越来越厉害“还……还有一个小男孩，就……就死在我们面前”
赵主任呆住了，他还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事情，自己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抖上了。
刘家明又说：“我们正在往回走，马上就电话报案，您……”
还没有说完，电话里声音戛然而止。
赵主任举着电话张着嘴“喂喂”了两声，他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大概四、五秒钟的时间，“……啪……哗啦……”忽然传来电话摔到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又听见张川惊呼：“刘哥，刘哥，怎么了，说话呀！”
话音未落，电话中又传来一阵尖利地刹车声，随后“咣”一声巨响同时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
响声过后，再没有了声音……信号中断了。
两个人再度面面相觑。
赵主任猛醒似地大喊：“报警，报警，快报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