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万分把握”犹如金石掷地，令营帐内为之肃然一静。王黎顿在那里，眸中闪动着异常明亮的光芒，面上的镇静自信就如同被刀劈斧凿一般雕刻了下来。只是这一种气度，便令人觉得没了底气。
秦良追是天威候之父乃是世交，在王黎的军中蛰伏四年，谋划如何将王黎的军队全部覆灭。这次军中乱象纷呈，列素决意走无章山侧小路撤回甬城，可谓天赐良机。他已经将消息告知聂壁，令聂壁率军设伏，眼见就要成功，却没想到这一切都在王黎的计划之中，甚至军中的乱象也是王黎刻意放任的。
秦良追咳嗦了一声，掩饰过脸上的仓皇，道：“这个诱饵抛的太妙，其高明之处在与是借列素之手做的，令我不得不上钩。”
“老将军知我谨慎，取道无章山山侧的话若从我口中说出，恐怕老将军会起疑，而列素素来喜欢兵行险招，做出这样的决定，应该能让老将军多相信几分。”
“这个诱饵太大太诱人，虽有几分危险但令人觉得不可放过。如你所料，我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立即传递给聂壁，并详细说明行军路线与军中各种情况。以聂壁为人，此时应该已经带领人马到无章山埋伏下来。”
“留仓关天堑之险，若聂壁坚守不出，我纵然能将之攻破，也要损失过半以上的兵力，因此必须将聂壁引出留仓关。”王黎又将镇纸银狮拿来摩挲，目光转向案上的地图，“昔时我在老师木虚老人那里学习兵法，他告诉我的第一条，便是设身处地的去揣摩敌将的心思，揣摩敌将想要什么。。”
“如何的设身处地法？”
“假如我是老将军，想要覆灭这十几万大军，光是营中断粮还不够，主帅不在营中仍然不够，还需要他士气低落、营中将官不协，更需要兵他行险招暴露出可乘之机，到这时我才能一举将之覆灭。”
“所以，你算定了一切，只待聂壁率兵出关，便可趁关中兵力空虚时一举拿下。”秦良追拍手冷笑，又咳嗽了两声，眼神也阴冷起来，“妙计，真是妙计！可惜你漏算了一点，我的一万步军，这一万步军是我嫡系。留仓关何等重地，即便聂壁好大喜功这次倾巢而出，我岂能没有防备。”
王黎淡然道：“剜子口！老将军若是将一万步军放在那里，依仗地形优势起码能阻击我军三个时辰，这段时间足够聂壁回援，到时我军腹背受敌，确实胜负难料。”
“你……”秦良追咳的更加厉害。
“剜子口这一处，我自然不敢疏漏。昨夜军营中逃跑的三千余兵卒是我安排的，已经事先在那里埋上火药……老将军的一万步军应该也快到了。”
这话宛如雷霆一击，重重的落在秦良追的心里，他圆睁着眼，眼神开始剧烈摇晃，神色逐渐变得像死灰一样颓败，片刻后又猛然咳嗦起来，直咳的嘴角带血。待停下后，语气苍凉道：“好！好！好！这一份诡诈当真天下无人能及！”
“诡诈？兵者，诡道也，或许是吧。”
秦良追瞥向王黎，死灰般的目光透出一点疑惑，道：“我还有一事不明，这一月来你到底去了哪里？”
“攻城略地自然需要攻城器械，老将军用白蚁将攻城器械几乎全部蛀空，我岂能不再找工匠制造一些，现在应该差不多也到了。”
秦良追捂着胸口咳嗦，大笑道：“我真是又上一当！你去寻访工匠却借列素之口虚说成去劝降林错，我以为列素向来性情耿直，竟然信了，还把写书信告知了天威候……哈哈哈，恐怕天威候与林错要因此产生裂隙，妙的很，计中有计！”
“若非说成如此大事，恐老将军必定怀疑我出营这一月另有图谋。”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便没有立时言语，只是秦良追不时的咳嗽着，令这安静的大帐中不显的太过尴尬。约是一盏茶功夫后，兵卒来报攻城器械已经运抵大营。
王黎略微点头，下令道：“速点三千人押运攻城器械追上列将军人马！令梅将军与之合兵一处，务必在两个时辰之内感到留仓关前。告知两将军在天亮以前拿下留仓关，若晨光起时我还未见大旗在留仓关上飘扬，他二人不必再来见我。”
“得令！”
兵卒正要出账传令，王黎有叫住他道：“等等，跟梅将军说留仓关内有人比他的剑法快一些，叫他小心。一定要转述我的原话！”
“是！”
“去将木牢中的曹大人放出来，好生安抚；下令整个军营火把不熄、营帐不撤，军中剩余的所有兵卒立即往留仓关进发。”下达完所有的将令，王黎回眼看向还在咳嗦不止的秦良追，眼中略有些不忍，“老将军，你跟我打了四年的仗，头发已经半白了，回去吧。”
“事到如今，我自知再无面目苟活于世，你不必出言讥讽……咳咳咳！”秦良追本已经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听见“头发半白”这句，不知怎的觉得是在说他愚蠢无用，心中一怒，一股腥甜热流从胸腔激涌出来，哇的吐了一口血。
“老将军……任由老将军自去吧！”王黎又命兵卒将营帐中的各种物件都收拾了，对纪言道，“别愣着，我们也该走了。”
王黎与秦良追交谈的话，纪言尽数听在耳中，大略明白了其中涵义。但交谈时王黎一言一语都关乎十余万人的性命，却语气平淡、面色从容，这份镇定实在令人难以企及。而其深远而细密的计谋，几乎是算定所有的人，没有丝毫偏差，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料事如神！一个平淡的词汇，可真若有人做到了，便会显得恐怖。纪言回过神去看王黎，心里竟猛然哆嗦了一下，虚握着拳头掩饰自己的慌张，点头“嗯”了一声。
“走吧！”
纪言随王黎刚走开营帐，一道血光便溅了出来，斑斑点点的洒在营帐的摆布上，秦良追自杀了。王黎已经料到这个结局，只是秦良追毕竟跟着他打过四年的仗，有些情谊，因而停下脚步回看了片刻，唏嘘道：“老将军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