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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夜。市委一号会议室。

常委扩大会开了不过半小时,寇天龙就感觉到气味有点不对。司马岑昊刚把鹰岭事故调查经过介绍完,政协主席俞玉宇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到底是自然灾害还是责任事故?”

司马岑昊瞧了瞧仲魁海,没有回答。

仲魁海面无表情,拿起桌上的软中华,抽出一根放在鼻子下轻轻地嗅着。仲魁海原本抽烟,后来听医生的劝告戒了,但还保持着把玩的习惯,尤其是思考问题时,常下意识地将烟放在鼻子下嗅。一场会下来,倘若那根烟完整无缺地躺在桌面,说明他心情不错,通过的决议或做出的决定至少差强人意;假如那烟被折成两截或者搓揉得不成形,最好谨言少语,免得触了霉头。

沉默了一会,司马岑昊说:“22日夜晚至23日凌晨,不仅鹰岭一带出现强降雨天气,山溪县、虎山县也下了特大暴雨,导致山洪暴发。据统计,受灾人数达十六万,倒塌房屋两千四百余间,直接经济损失约八千万元。”他虽然没有正面回答提问,话意却很明了。

俞玉宇仍不依不饶地:“这么说是自然灾害?”

司马岑昊又瞧了瞧寇天龙,说:“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应该是自然灾害。”他清楚,仲书记与寇市长在定性问题上都倾向于自然灾害。

“为什么群众反映,小井村被泥石流掩埋的根本原因是鹰岭开山放炮和隧道发生了特大突水事故?”俞玉宇瞟了一眼仲魁海,“不少政协委员打电话给我,希望严惩事故的罪魁祸首,还死难者一个公道。”

司马岑昊笑笑:“我市确实遭遇了特大暴雨嘛,惩罚谁,老天爷?”

俞玉宇严肃地:“譬如那个沙南鑫,就应该抓起来。”

不少人把目光投向公安局长诸葛清。

诸葛清瞟瞟仲魁海,没有吭气。官场人际关系错综复杂,暗流回旋。从表面看,二人八竿子挨不着边,可实际上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或哥们。你今天得罪的是张三,明天出面整你的很可能就是李四。笑里藏刀脚底使绊,纵然是官场老手也保不定哪一天阴沟里翻船。

会场一时鸦雀无声。

“事故还没最后定性嘛,抓谁?”寇天龙开口了,“抓人很简单,隧道工程谁来完成,事故处理的相关费用谁来承担?即便要抓,也不是现在。”

“隧道施工的技术含量很高,风险也很大,在事故的防范上,不知施工单位是否采取了有效措施?”纪委书记梅俊臣采取迂回的方式问。

司马岑昊说:“据我所知,鹰岭隧道项目经理部购置了地质超前预报系统,有专人定时定点负责预报工作。”

俞玉宇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发生特大突水事故?”

“任何仪器都不是万能的,”寇天龙解释道,“地下情况复杂,肉眼又瞧不见,如何通过地震波的回波信号准确探测地质状况,至今仍是困扰地下工程界的一大难题。”

俞玉宇不屑地:“这么说,隧道事故的发生是必然的,不可避免的?”

寇天龙没有理睬他。城管打人事件过后不久,为了给市民一个交待,寇天龙极力主张将孔繁林调离城管局。仲魁海采纳了他的建议,常委会决定孔繁林任610办公室副主任。虽然打了个括号,注明是正县级,毕竟是个副职。更何况,610办公室是名副其实的清水衙门,哪能跟城管局比?显然,俞玉宇对此事耿耿于怀,因为孔繁林是他妻子的胞弟。

“同志们,沐楚高速公路是在市委仲书记的亲自领导和大力支持下,市府通过市场运作筹集资金修筑起来的。”寇天龙环视一圈,语气诚恳地说,“咱们沐州是山区地质条件非常复杂,大多是四、五级围岩。同志们,修一条高速公路不容易啊。”

司马岑昊附和道:“自开工以来,全线有好几个隧道在施工中连续遭遇岩溶、断层、瓦斯和大涌水。据了解,无论是地质条件复杂程度还是施工难度,在我国高速公路工程中都很罕见。”

俞玉宇眉头紧皱:“你们这是推卸责任。”

仲魁海见他老是责任责任的,不高兴了,将手中那根并未点燃的香烟揉成一团重重地拍在桌上。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俞玉宇不服气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也重重地放回桌上。他资格老,八年前就是市委副书记,原本要接任书记的,不知哪方面的工作不到位,最终让仲魁海坐了这把交椅。而他,两年后调政协当了主席。虽然级别上去了,由副厅转为正厅,但权力却被大大地削弱。过去不管怎样,常委里他排第三,讨论大事小事都少不了他。可如今,沐州的事轮不到他操心了,充其量只有“协商”的份,开个常委会,也要“扩大”后才能进去坐一坐。心里面,他对仲魁海是既恼恨又无奈。

沉默了一阵,仲魁海开口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事故调查组暂时不撤,事故性质也暂时不定,进一步把原因搞清楚。”他转过脸,“天龙同志,这事还由你直接抓。”

寇天龙点点头:“好。”

“天龙同志,”仲魁海又问,“死亡人数真的是十九?”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寇天龙说,“十九人。”

俞玉宇满脸疑云:“不对吧,我怎么听说死了四五十号人?”

寇天龙冷笑道:“我还听说死了一百多人呢。”他暗自庆幸那日处事果断,早早地把遇难者的遗体火化掉了。瞧今天这架势,保不准有人背地唆使遇难者家属抬着遗体把政府大门给堵了。

司马岑昊证实说:“到目前为止,送殡仪馆火化的只有十九具遗体。”

俞玉宇不信任地瞧着他:“难道就没有漏掉的,或者瞒掉的?”

死亡人数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而且是一个关系到官员政治前途的现实问题。国家建设部把在工程建设过程中发生的重大事故分为四个等级,其中死亡三十人以上或直接经济损失三百万元以上的属于一级重大事故,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特大事故。如果这次真的死了四五十人,主动权就不在沐州了,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将跟省里有关部门组成联合调查组,负责事故的处理工作。

仲魁海的脸又拉长了,将刚从烟盒里抽出的中华烟往桌面一扔。

香烟在桌上旋了小半圈,停稳。

好一会,梅俊臣岔开话题,问:“听说鹰岭隧道是由山西的一家公司负责承建?”

司马岑昊说:“对,这是一家大中型国有企业,昨天寇市长约见了他们的董事长。”

山西人确实如期赶到沐州,但寇天龙一眼就看出,这人绝对不是董事长,充其量是个副总。不过他很理解,死了那么多人,万一被扣咋办,毕竟是在举目无亲的异乡啊。

俞玉宇冷笑一声:“真不简单,千山万水的,居然在沐州中了标。”

“市场经济嘛。”梅俊臣打着哈哈。

寇天龙眉梢轻轻跳了两下。公路工程招投标的混乱局面他听贝军说过,貌似客观公正的市场化操作,同样充满了人情和交易。为了中标,围标是最常见的一种手段。如果请来助阵的客人中标,工程归你做,他只收总造价百分之二左右的“管理费”。山西晋州的这家国企,就是沙南鑫请的一位客人。

“标虽然是山西人中的,挂羊头卖狗肉而已。”俞玉宇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穷追不舍地说道,“寇市长,我可听说鹰岭隧道是沙南鑫在搞呀。”

看来他很有心,掌握了不少情况。寇天龙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山西人聘用咱沐州人搞管理也很正常,不过据我所知,高速项目办隔段时间就到各承建单位进行抽查点验,没有发现你所说的挂羊头卖狗肉的情况。”寇天龙说话时口气很硬,内心却不免有点发虚。因为贝军告诉过他,这种抽查验资的办法只能蒙外行。譬如说鹰岭隧道,项目经理部的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在名册和证照上肯定都是山西晋州公司的人,实际操作者全是沙南鑫的人。点验时,为了做到人证相符,往往事先采取移花接木的办法,请人制作假证。他对贝军的介绍深信不疑。事实告诉他,倘若不是有广阔的市场和丰厚的利润,大街小巷哪来那么多五花八门的制证广告?就连他自己,不也收到过制证者发来的手机短信吗?

“不要在细枝末节上纠缠不休,说大事。”仲魁海虎着脸,“三管齐下,一手抓事故的善后处理,一手抓灾后重建,还要腾出一只手继续抓事故调查。一个原则,沐州不能乱,沐楚高速公路必须在明年七一前竣工通车。天龙同志,具体工作由市府负责组织实施。”他转过脸,指着宣传部长:“媒体要以正面宣传为主,澄清事实,杜绝谣言。对抢险救灾中涌现出来的先进单位先进个人光表彰还不够,要大张旗鼓地报道他们的先进事迹。”

宣传部长严肃地点点头:“坚决按仲书记的指示办。”

“今天这个会,也是一个统一思想认识的会,希望在座的每一位同志都要讲政治,讲大局。”仲魁海瞧了俞玉宇一眼,“地方换届工作不久将逐级展开,省委对沐州四套班子成员会做一些调整,我非常愿意在新班子里面还能见到各位的身影。事故处理、灾后重建工作对大家是一次严峻的考验,希望各位好自为之。”

仲魁海一席话直通通地落进俞玉宇心里。他的年龄处于一个尴尬位置,换句话说,他属可留可退的人。所以,在事故处理这个问题上他还真得跟仲魁海“统一思想”。仲魁海毕竟是沐州的第一把手,他的话在很大程度上是代表一级组织的,省委领导自然会慎重考虑。如果组织上信任他俞玉宇,那么还可再干一届。否则,他就得提前退下来。虽然红头文件上说可享受原待遇,其实是一句不折不扣的屁话。待遇跟职务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职务没了,待遇从何体现?就连要个车还得看小科长小主任的脸色呢,更别说为亲朋好友求个情办个事了。

在座的人不再吭声,心里都亮堂得很。寇天龙代理市长大半年了,只要不出什么差错,拿掉这个代字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还有仲魁海,内部消息,换届后他将调省人大当副主任。退休前能坐上省部级干部的位子,就他而言,仕途上的句号画得也算圆满了。但是,出了事呢,尤其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们的结局将会怎样?答案是非常明了的。

仲魁海环视一圈:“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众人齐声应道:“没有。”

仲魁海合上笔记本:“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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