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月1日起，农业税被废止，农民不用再交“公粮”了，中国农民交“公粮”的两千多年历史从此结束。恬静而宽阔的中国大地上，再一次将引发社会各方面的变革，不但仅仅是经济上的，还有生活上的，以及人们的观念。
“走出去”，一直是生活在这片平原上人们的经济寄托；而土地，也仍然拴住了那些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老一辈，也拴住了他们的一些根深蒂固的思想。
2006年1月25号，即腊月二十六，离除夕只有两天了。这天晚上，在爷爷那破旧却充满温暖的小屋子里，苏家人正在开家庭会议。
正当大家都一时陷入了沉默时，今晚会议的主角，批斗大会的目标——苏锦鳞的电话却响了起来：“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亲爱的你张张嘴，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
苏锦鳞赶紧就接了电话，并走了出去。
等到几分钟后，苏锦鳞返回屋子的时候，他的父亲，苏子忠就阴着脸训开了：“就你事多！一个晚上，接了几次电话了？”
苏锦鳞马上就一脸赔笑地说：“这，这不是业务多嘛……”
苏妈妈也瞪了儿子一眼，说：“还是说正题吧！”
“锦鳞呀，你是在家里找不到什么样的姑娘了，才要在外面带个蛮子回来呀？”奶奶慢悠悠地责问苏锦鳞，温和的语气却让苏锦鳞清楚地明了奶奶有多么不高兴。
“奶，家里是有好姑娘，可是没让我遇上呀……”苏锦鳞什么时候脸上都挂着一丝笑意，特别是对爷爷和奶奶。
“我****奶呀，我再着急着抱重孙子，也没想到让你凑合着找一个外地的蛮子呀——说个话舌头都打卷儿，谁能听得懂呀？以后再领一窝蛮子出来，让人笑话不？苏家还没有哪个爷们娶个蛮子的，你这是要改苏家的门风呀？”奶奶也是气糊涂了，连自己也骂上了。然而，一屋子人，没有一个人在意这个。现在大家都沉着脸，各怀心思。
“我早就给你们姐弟俩交待过了：锦秋只要能过得好，嫁到哪里去都行；可是锦鳞，无论如何，别给我带个蛮疙瘩回来，说话听不懂事小，蛮子们都不讲理——再带着个像无底洞一样怎么都填不满的娘家，你这是要逼死我和你爹呀！”脸阴沉得能拧下水来的苏锦秋的母亲林秀玉，终于气不过了，咬着牙把牢骚发出来了。
“妈，你这话说的。照你的意思，那毛主席和周总理也是蛮子呀，人家咋就不讲理了，人家的人格魅力，是咱们这些不是蛮子的人能比得了的？”坐在角落里的苏锦秋，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哎，别扯那远的。咱们就说这方圆几十里的媳妇，是外地多还是本地的多？那带着娃跑了的，甚至于说，把娃都能狠心抛下跑了的，是外地媳妇多还是本地媳妇多？”爷爷一向对大孙子苏锦鳞格外看重，谁料想，一向嘴巴严实的大孙子竟然在年前带个外地媳妇回来，虽然那姑娘确实长得漂亮，大眼睛水灵灵地，皮肤又干净又雪白，可是那有什么用呢？农村的媳妇讲究的不是外表，是知根知底的，才能安稳地过日子。这下可好，除了知道人家是个外地人，其他一概不知，这里面让人不踏实的因素太多了。一时间，这个苏锦鳞从外面带回来的漂亮蛮子，让村里人对苏家议论纷纷，让苏家人惶惶不安。当然，这苏家人里面，只除了苏锦秋对这事怀有别样的想法。
爷爷的话确实占理，事实也确实摆在眼前，让苏锦秋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她知道，自己的话没有分量。
“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和谁过一辈子这个决定权，还是应该在锦鳞吧？”苏锦秋看了一眼弟弟，不知道这个成天笑嘻嘻的小子心底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你们要是不喜欢她，那我就让她收拾收拾东西，看看有没有明天的火车，让她回去吧？”十句话里掏不出一句真话的苏锦鳞，依然带着笑容，对着大家看了一圈。
“就算要分，也是过年后再说吧，新年过节的，再把人家赶回去，也不是那么回事儿。”苏锦秋的父亲苏子忠一直在抽烟，眉头早就攒成一团了。
“是呀，第一次去别人家过年就被人家赶回去了，怕是要恨你一辈子呀，锦鳞！”嫁到本村的小姑，苏子珍也赶回来参加苏家晚上的家庭会议了。
“坏娃儿呀，你跟人家好的时候，你都不掂量掂量家里大概是个什么态度？要是你们不能在一起，你不是坑了人家？”被大家公认为“实在人”的小姑夫忍不住插了一句。
“哎呀，那时候脑袋一热，那里还能想到那么多呀？再说了，我也没说马上就要和她结婚呀，你看你们，太着急了吧——我姐这儿，还静悄悄的呢，我怎么可能在我姐之前结婚呢？你们想多了！”直到这时候，苏锦鳞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让他父母气得不得了；而他想转移大家话题的说辞也让苏锦秋动了气。
“我可不像你，心里只想着谈情说爱的事；而且我一定会擦亮眼睛，不会随随便便地就说要和谁结婚了。”苏锦秋在家人开始盘问她之前，先摆出了自己的态度。
“就是呀，锦秋！我们是不担心锦鳞找不到好媳妇，可是你不同呀，你一个姑娘家，读书再多也要嫁人呀。你看看你都多大了，你们一起读小学的女同学，人家哪个不是都有好几个孩子了？你咋就找不到个合适的人呢？”小姑马上就中了苏锦鳞的招儿，把矛头指向了苏锦秋。
“小姑，你问我我问谁呀？我也觉得我没有那么差呀，可就是缘分不到呢，我有什么办法？你们这样催我，总不能让我在大街上随便抓住一个男人就跟了人家吧——我不想将就！我宁肯缺着，也不想招那些不顺眼又不可能的人。”苏锦秋的态度很鲜明，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向家里人说，和某人在交往或者是说有什么心仪的对象，又或者是说，有人在追求自己。除了工作和学习之外的事，什么也没说过。
“锦秋，婚姻大事是要看准了。可是，毕竟姑娘家和小伙子不一样，年纪大了，是要掉身价的。你看这村里，还有几个像你这么大的姑娘？你这次回来得多呆几天，让我和你妈好好找找人，帮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小伙子。”小姑对于苏锦秋的终身大事，比苏锦秋的父母还要上心。
“你看你们也都说了，只要我过得好，嫁到哪里都一样，那我不是比村里这些同学们撒的网更大，目标更广泛。哎呀，你们放心吧，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我只要一个而已，月老儿不会把我落下的！”苏锦秋提到婚事，也是一百个心烦。只想着，早些结束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家庭会议吧。
“锦秋，你心思深，你不会是在外面有男朋友，因为什么关系，你在瞒着家里人吧？”小姑忽然眼睛一亮，追问苏锦秋。
苏锦秋猛地就觉得脸烫热起来了，好在奶奶家的电灯昏暗，她又是坐在角落里，大家也没有看出她的慌乱。
“哪有的事？我要是有消息了，我一定马上告诉你们，省得你们瞎操心。”说着，苏锦秋就站起来了，“我要早点睡了，冷得受不了了！”
“我也要走了，家里就剩下那个‘蛮子’一个人在，万一她把咱家值钱东西卷了跑了，那可咋办？”苏锦鳞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你的心是有多大？”父亲苏子忠不满地训斥苏锦鳞。
听到这话，苏锦鳞只是讪笑着，并不说什么。
走出爷爷低矮的房子，冷空气把姐弟俩包围住了。然而心里的压抑和悲愤让苏锦秋更觉得难受。有些事，只能在自己内心深处埋藏；有些话，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这种不得不隐藏秘密的痛苦，她今生第一次遭遇，让她觉得找不到出口，如同困兽。
“你的事是你的事，以后少往我身上转嫁祸水！”愤懑不已的苏锦秋，一想到弟弟那副嘴脸就气得不行，“你们的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姐，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的事，你别跟着掺合——时间会告诉你们我的选择。你们都是局外人，说了你也不清楚。”苏锦鳞拉住姐姐的胳膊，“姐，我可再说一遍：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你别因为我的事和父母闹不开心。”
苏锦秋甩开弟弟的手：“你要是个路人，我都懒得多看你一眼。我只是不希望因为你的事，让家里闹得鸡犬不宁。我还真是奇怪了：你怎么能那么会撒谎呀，你怎么一点儿都不觉得难为情呀——我最后一次给你寄钱的时候，你们就已经……在一起了吧？”
“同居”这个词，面对已经同居几年的弟弟，苏锦秋反倒说不出口了。
“在一天和在几年，有什么分别吗？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纠结于这点儿事呢？”苏锦鳞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姐，你也就是会读书，人情事故的事，你还真是不懂得迂回——你呀，真是迂腐！”
“我是没有你滑，可是最起码，我没有像你女朋友那样遇人不淑。你没有吃亏，却让别人因为你吃了亏！”苏锦秋一向为人正直，爱憎分明，经历了今天晚上的这场火药味浓烈的家庭会议，她实在为苏锦鳞的女朋友觉得不值。
“你如果心里没有和人家结婚的打算，还是趁早了结了吧……”苏锦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我比你清楚！”苏锦鳞再次警告姐姐，“一会儿回去了，面对高圆圆，不该说的别说啊！”
“你们都发自内心的实话，为什么怕她知道？”苏锦秋赌气。
“那随便你吧。”苏锦鳞大踏步向家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