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早饭后,仲瓜蛋赶着花猪到白沙河河岸上放猪。河崖上的草菜绿成一片。开着黄花的蒲公英,擎蔚紫花的野茄子,张着粉色喇叭口的芙子苗,散着白星星般花序的弗莱,丘彩缤纷,多姿多彩。花猪哼着吃着,一会儿就忙活饱了肚子。仲瓜蛋见它吃饱了,就训着它玩。仲瓜蛋说,摆头。花猪就呼扇着两只耳朵摆头,仲瓜蛋说,摇尾。花猪就甩动尾巴。仲瓜蛋握着它的两只前蹄说,齐步走:花诸就用两条后腿跟着瓜蛋走。仲瓜蛋说,立定。花猪就站住不动了,仲医蛋骑在它身上,优哉游哉地走着,河崖不远处,夏土豆领着夏八斤家的大黄狗玩,也许是血缘关系,尽管夏土豆年龄小,不懂大人们那些事,却对夏八斤家的人和狗有种自然的亲近感。夏土豆经常到夏八斤家里玩,洪薯仙拿出好东西哄着他叫奶奶。贪吃的夏土豆奶奶长奶奶短的叫得满亲切:狗仗人势,狗懂人意。大黄狗看到主人对夏土豆好,见了夏土豆也亲的用头拱,用舌头舔。夏土豆喜欢玩狗,常带着大黄狗街上地里的玩口指着鸡让它咬鸡,藏着东西让它找东西。大黄狗是条狼狗岔子所谓狼狗岔子,就是它的父辈或祖辈有一性是狼狗:’狼狗岔子同样带有狼性,比纯土狗聪明,既能听懂人话,也能明白人的意图。夏土豆见仲瓜蛋在那边训猪,用手一指花猪,大黄狗“呜”地一声窜过去,咬住花猪的耳朵往后拖。仲瓜蛋见大黄狗咬猪耳朵,就用鞭子杆往黄狗背上敲。大黄狗调转头又咬仲瓜蛋的腿。花猪见大黄狗咬主人,张口咬住了大黄狗的尾巴。大黄狗痛的汪汪叫,用力一挣,半截尾巴断在花猪嘴里。垂着半截流血的尾巴跑向夏土豆。
夏土豆见花猪咬伤了大黄狗,本想找仲瓜蛋讲理,看到瓜蛋腿上有血,知道他被大黄狗咬伤,害怕仲瓜蛋过来揍他,就领着大黄狗往家跑。花猪很通人性,看到大黄狗咬伤了主人的腿,就用头搡瓜蛋,意思是让他骑着它回家。瓜蛋看到被狗咬伤的猪耳朵,从地上抓了把干土撒在流血的耳朵上。花猪止住了血,顺从地跟着一瘸一拐的仲瓜蛋走回家。
十五
大黄狗少了半截尾巴,断损处还滴着鲜血,洪薯仙问夏土豆,黄狗尾巴怎么断的,夏土豆说被仲瓜蛋家的花猪咬的,洪薯仙不分青红皂白就去找长蔓婆。
洪薯仙来到仲长蔓家院子里,两手拚腰,气势汹汹地质问长蔓婆:“长蔓婆,你家花猪咬断了俺的狗尾巴你打谱怎么赔”长蔓婆正为瓜蛋被她家黄狗咬伤了腿心痛得难受,见她那副撒泼的架式,火冒头顶。说:“你家黄狗咬伤俺瓜蛋的腿,我没找你,你反倒找上俺的门来。”
洪薯仙:“你家瓜蛋不打俺家的黄狗,黄狗能咬他?”长蔓婆:“是你家的狗先咬俺家的猪,还是俺家的猪先咬你家的狗。你家大黄狗咬伤俺花猪的耳朵,又咬伤俺瓜蛋的腿,你怎么赔!”
洪薯仙:“反正你家的人、猪都没少块,俺家的黄狗可是少了半截尾巴。赔钱吧。”
仲长蔓在炕上听了洪薯仙这些不是人话的话,压不住心中的怒火,踉踉跄跄地走出来。
近些日子,随着天气转暖,加上长蔓婆在生活上精心调理,仲长蔓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中午暖和的时候能到院子里晒太阳了。胃疼轻了,心情也变好了。仲长蔓:他婶子,人要紧狗要紧。不管怎么说,狗咬伤人不对吧。”
洪薯仙:“那么,猪咬伤了狗就对了?你拿着你家的人要紧,我拿着俺家的狗要紧。狗咬了你家的人没缺什么,俺家的狗可缺了半截尾巴。
仲长蔓气得浑身发抖,咳了一阵,气喘吁吁地说:“洪薯仙,你拿俺家人比你家的狗,你说的是人话吗?”
洪薯仙疯狗似地窜到仲长蔓面前,饼子脸一歪,右胳膊一扬,骂道:“仲长蔓,我见了人说人话,见了狗说狗话。”
长蔓婆怕仲长蔓被洪薯仙撞到,上前扶他进屋。仲长蔓胳膊一甩,说:“我不怕,她敢打我!”
洪薯仙见他家中只有两个病弱的老人,身子往前一凑,跷起脚擎头鸡似的摆出一副打仗的架势。
长蔓婆用身体挡住仲长蔓,怕他吃亏。洪薯仙双手向长蔓婆胸前一推,说:“怎么,想打架?”
长蔓婆一个趔趄倒在仲长蔓身上,两人同时仰面倒地。仲地瓜推着瓜蛋进门看见两位老人倒在地上,控制不住胸中怒火,抱下瓜蛋,把自行车一扔,直逼洪薯仙跟前质问道:“为什么来我家打人?”
洪薯仙蛮不讲理:“他们自己张到的,别抓破腚赖人。”仲地瓜忘了“民不与官斗,男不与女斗”的贤言圣语,一巴掌打在洪薯仙脸上。
洪薯仙恼羞成怒,哭着骂着用头撞仲地瓜。“你打吧,好样的把我打死。”
“地瓜,住手。咱好鞋不踏臭狗屎。”躺在地上的仲长蔓喊仲地瓜。
夏八斤从门外进来,见仲地瓜与他娘动手,背后给了仲地瓜一拳。仲地瓜转身给夏八斤来了个“金鸡拿嗉”,两指捏着夏八斤的咽头骂道:“妈的,骑在老实人脖子上拉屎,不嫌砢碜得慌。今天我和卷一命根一命。”
细腿细胳膊的夏八斤,那里是篮球运动员的对手。洪薯讴看到儿子打不过仲地瓜,顾不上哭闹了。喊着:“八斤,快走,找大队去。
仲地瓜的拇指食指仍然捏着夏八斤的咽头不放。夏八斤憋的眼珠子往外鼓。眼看要出人命,甘薯花快步闯进门来,拉着仲地瓜的胳膊说:“松手松手,有话慢慢说。”
仲地瓜这才松了手。
甘薯花扶起地上的仲长蔓和长蔓婆,关切地问:“叔、婶,没跌伤吧?”
长蔓婆:“哪有这样的,狗咬伤了人还来找事打架,欺负到门上来了。
洪薯仙见甘薯花在眼前,不好再撒泼,没理找理地说:“猪给俺黄狗咬断了尾巴,俺来找找怎么啦,还叫你儿子打我。”
长蔓婆:“洪薯仙,你扑索扑索良心想想,给俺咬伤了孩子,又跑到俺门上找事打仗,对吗?”
甘薯花又过来劝说洪薯仙:“大婶,别说了,咬了谁家的孩子谁能不心痛。快回家吧。
洪薯仙:“我也不知道黄狗咬伤瓜蛋了。他不该全家人都打我。”
仲地瓜:“你别赖浑理,谁先动手打的?”
夏八斤:“老人们打架你为什么动手?”
仲地瓜:“打了你娘你知道痛了,打了俺爹俺娘我心里痛不痛?”
两人说着又往前靠挤。甘薯花一人一只手把他俩拉开,说:“在一个队里,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话说话,有理摆理,打什么架。
其实甘薯花心里恨不能让仲地瓜再教训他一下,又害怕仲地瓜在火头上把夏八斤打伤打残惹麻烦。
狗咬人不是新闻,猪咬狗成了新闻。村里人听说了,都来看热闹。
这两家的战争还没结束,另一场家庭战争还在继续。因为狗咬猪,人打狗,狗咬人,猪咬狗事,夏山芋家里也闹翻了天。
夏山芋听到仲瓜蛋被夏八斤家的狗咬伤的事,知道与夏土豆有关。就回家问土豆怎么回事儿,夏土豆就将他唆使着狗咬猪,人打狗,狗咬人,猪咬狗的整个过程实说了。夏山芋把对夏八斤的气使在土豆身上。他扒掉土豆的裤子,一口一个杂种地骂着,用巴掌在他屁股上扇。越扇越上火,扇的夏土豆杀猪似的嗷嗷直叫。黑面包下工回来正碰上。巴掌打在土豆身上,痛在黑面包心里,加上夏山芋一口一个杂种地骂着,就像针锥她的心。她气不打一处来,从地上拾起一根翻蔓杆子敲在夏山芋后背上一,山芋娘看到儿丁教自孙子,儿媳打儿子,上前夺过黑面包手里翻蔓杆子扔在一旁,数落起儿媳来。
“土豆唆使黄狗咬伤瓜蛋,他爹管教管教还不应该?你怎能川翻蔓杆子打他爹。”
黑面包:“打了您儿子你痛,打俺儿俺心里痛不痛,是黄狗咬的瓜蛋,也不是土豆咬的,凭什么打土豆。”
山芋娘:“土豆不唆使黄狗,黄狗能去咬人家的猪,咬伤人家的孩子?这事都是土豆惹起的。”
黑面包:“也不能光怨土豆。瓜蛋家的猪还给八斤家的黄狗咬掉尾巴呢。
黑面包很少与婆婆犟嘴。一来念着婆婆的救命之恩,二来土豆长这么大都是婆婆一手拉扯的。平日里她除了下地干活,家里的活都是婆婆过来帮她干。因而她一天到晚自由自在无拘无东地街上地里的风流。今天她一犟嘴,婆婆就借机把淤积在心里的话掏出来。
“你怎么和洪薯仙一样的口气。是人要紧还是狗要紧?你越来越人狗不分了。你以后少往夏八斤身边靠挤,听听街面上说你什么?扒灰当鳖的多难听!”
本来是说管孩子的事,婆婆含沙射地说出她与夏八斤的事。被揭了短的黑面包,仍厚着脸皮与婆婆犟。
“那是人家的嘴,舌头痒了要磨磨,能不叫他们磨。他们爱怎么说说去吧。”
山芋娘:“人要脸,树橙皮,人不要脸治不得,你不嫌丢脸俺还嫌骚得慌呢。再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土豆这么大了,为了孩子也得正个脸面。”
古语讲:打人不打脸,掲人不揭短。再没脸皮的人也怕揭短。婆婆一番话,黑面包一时承受不住,连哭加反:“我怎么不要脸了,我给你丢什么人啦。我早就看出来您把我当外人了。不让我在这儿,我走!”
“你走吧!”山芋娘火了。“你自己尿泡尿照照,你还是刚来地瓜庄时的那个田玉美吗?惹是非,讨闲话,打丈夫,顶婆婆,你还有良心?你忘本了。你愿意在这儿就本本分分安安顿顿地过日子,不愿意在这儿就走吧,权当当初我白收养了你。”
婆婆一数落,黑面包没话了。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死去的爹娘,想起自己的不良行为,无依无靠,无亲无故。一种悲凉和孤独感涌上心头,独自趴在炕上放声痛哭。
山芋娘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对夏山芋说:“你站在那里守灵?还不带着土豆去看看瓜蛋,向人家赔个不是,该给人家钱养伤给人家钱。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管不好,没用的东西。”
夏山芋领着夏土豆来到仲长蔓家。
夏山芋拨开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人,走进院里。对仲长蔓、长蔓婆说:“大叔大婶,对不住了,都是俺土豆惹的祸。我在家已经教训他了。”又将夏土豆拉倒前面说,“去,到屋里给瓜蛋赔个不是。”
夏八斤看到夏山芋带着土豆给仲长蔓家赔不是,心里憋气。就说:“大哥,他的猪咬断了咱家的狗尾巴。大黄狗成没尾巴狗了,多难看,怎么能说土豆惹的祸。”
夏山芋:“我问过土豆了。他不唆使狗咬猪,瓜蛋也不会打狗。黄狗不晚瓜蛋,花猪也不会咬断狗尾巴。”
洪薯仙看到夏山芋那个窝囊样,心里犯堵,说:“山芋,你怎么胳膊肘子往外拐,分不出个亲后来。”
夏山芋:“婶子,黄狗咬伤人家孩子,咱不占理。万一瓜蛋有个好歹,我赔不起,你和八斤回家吧,别在这闹了。”洪薯仙想,夏山芋说得也有道理。万二瓜蛋被黄狗咬的出了什么事,仲地瓜不会对他善罢甘休。
仲地瓜:“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就是上公社上县上省,去北京见毛主席我也奉陪到底。”两人一前一后往大队办公室走。
村主任夏瓜蒂和文书夏瓜巴正在办公室填春播统计表,见夏八斤进了门,说:“正好,八斤队长,正要找你呢。说说你们二队今年地瓜计划栽培面积,畦芽棵数。”
夏八斤没好气地说:“先别说这个,我这个队长被仲地瓜打了,你们怎么处理?”
后面赶进来的仲地瓜接着说:“说说谁先动的手,在谁家打汆的。”
夏瓜蒂看看夏八斤又看看仲地瓜问:“仲地瓜你为啥打队长?仲地瓜说:“你是书记主任,不能光听一面之词,他娘跑到俺家,先动手推倒俺爹俺娘,我打了他娘一拳,他动手打我,我才还手的。”
夏瓜蒂:“我问打架的原因。”
仲地瓜:“他家的黄狗咬俺家的猪,又咬伤俺瓜蛋的腿。”
夏八斤:“他家的花猪咬掉俺家的狗尾巴。”夏瓜蒂听的云里雾里的觉得好笑。按常理都是狗咬猪,怎么能弄出个猪咬狗呢。
夏瓜蒂今年50多岁了,也是个老“政治运动员”了。
“文革”前当大队长。“文革”刚开始时,天天陪着老支书戴高帽子,挨批斗。打倒又站起来,进了“=结合”领导小组。如今担任着支部书记兼村革委会主任。当年的锐气耗尽了,磨滑了。遇事一般不表态,能调和的调和,能折衷的折衷。大事往上推,小事找队长。想当个撒手掌柜的清闲官,省得运动一来就挨批。家庭纠纷这类的事,都由调解主任管。今天是队长挨了打,他不出面说不过去。再说,碰到猪咬狗这种稀奇事,又想探个究竟。
夏瓜蒂:“仲地瓜,你先说打架的起因。”
仲地瓜:“俺家瓜蛋在白沙河崖放猪,土豆唤八斤家的大黄狗咬俺家的猪……”没等仲地瓜说完,夏瓜蒂说:“事出有因,仲地瓜你去把瓜蛋叫来。八斤,你把土豆叫来。”
仲地瓜回家把瓜蛋背了来。夏八斤不去叫土豆。夏瓜蒂又吩咐夏瓜巴把土豆叫了来。
夏瓜蒂说:“土豆,你先说说,花猪怎么把黄狗尾巴咬下来的。”
夏土豆看了看一边的夏八斤。
夏瓜蒂说:“要说实话,不准撒谎,撒谎公安局来捉你。”土豆说:“我领着黄狗在河崖上玩,看见瓜蛋和花猪也在那儿玩。想试试我训的狗听不听话。谁知,我向花猪一指,它跑过去咬住了花猪的耳朵。瓜蛋就用鞭杆打黄狗,黄狗又掉头咬瓜蛋。花猪见黄狗咬瓜蛋,就咬断了黄狗的尾巴。”
夏瓜蒂又问仲瓜蛋:“瓜蛋,土豆说得对不对?”瓜蛋说:“对。”
夏瓜蒂听了他们对整个事情过程的叙述,虽说各自说的有出人,也基本弄明白了。心里琢磨着处理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