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国家宏观调控措施的步步升级，房地产市场的反应空前强烈。这从我们别墅的餐桌上也可略窥一斑。吃饭时，每个人都要发表自己的观点，往往引起一场辩论。
杨画眉显得很激进，似乎要发泄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她脸庞涨得遇红，以女高音般的嗓音嚷嚷1早该跌了，房价涨得太高了！老百姓还能住在大街上吗？我们是盖房子，不是炒股票！
谁都知道，老板领着一个比她年轻漂亮的女人出国，一去那么多日子，杨画眉心里很不是滋味。很少有人接腔，人们不愿意惹她。
施医生阴阳怪气地瞅着她，冷不丁问一句：你家有没有房子？
当然有了。自己住一套，还有一套出租呢！杨画眉语气里带着炫耀的成分。
这不就得了。房子涨价，你发财，干吗盼着它跌呢？施医生喝完一小碗汤，擦擦嘴巴，点燃一支香烟。
我忧国扰民，不行吗？我们在谈论国家政策，谁那么狭隘，心里老惦着自己？杨画眉忿忿地瞪着他，言辞更加尖利。
家庭教师与家庭医生，就像一只狗和一只猫，凑在一起就咬来咬去，打个不停。我得给他们调解调解。
我将一杯啤酒饮尽，清清喉咙说：杨老师的话有道理，政府不会眼看着百姓住不上房。居者有其屋嘛，这是小康社会最起码的标准。不过，现在城市居民究竟有多少人住不上房子？统计数据表明，百分之八十的市民都有自住房。那么，房价下跌对谁有利呢？市民们恐怕不希望看见自己家的资产缩水吧？施医生的话，也是有道理的。
两个小保姆一直在小声嘀咕。王芙蓉突然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勇敢反驳我的观点。她说：你们城里人有房了，农民想进城的怎么办？现在搞城市化，每年有大量的农民转化为市民，他们什么时候能够买得起一套房子呢？
我点点头：你说得对。这部分新市民是矛盾的焦点，政府应该考虑到他们的利益。
童瞳，你还没有谈谈自己的观点呢，你对房价怎么看？场西用隔着餐桌朝我嘹道，我用餐巾纸擦擦嘴巴，显出满有信心的样子1我的看法嘛，由市场决定房价。政府干预能取得一时的效果，可是从长期趋势看，房价上升，楼市兴旺，还是不会改变的！再说了，国家并不是要房价跌，只不过控制它的株幅，想让房价涨得慢一些……总之，我们的百慕大城没问题，这样的优质接盘，即使在宏观调控的风雨中，依然能卖出好价钱！
显然，我这是说大话。此后几天，市场就给我颜色看了。水晶宫售楼处改往昔的喧闹，气氛冷却直至冰点。牟小曼急得团团转，售楼小姐们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也卖不出套房子去。我亲自坐阵售楼大厅，眼巴巴地望着这座精美的百慕大城沙盘模型，祈求来个神仙把大厦整栋整栋地背走……
人呢？买楼的人都哪里去了？怎么忽然间就蒸发了呢？
王胖和咯咯鸡这样解答我的问题：人们捂着钱袋，等着房子跌价呢！买涨不买跌，这是楼市的基本原理。你现在就是降价百分之二十，我们还得看，没准儿你还得降价百分之三十或五十呢……
有两个信号，令我深感不安。其一，有人开始闹退房。付过定金的，甚至交过首付款的，寻找各种借口毁约，千方百计将已定购的房屋退还给我们。争吵、诉讼、劝说、妥协……终日按下葫芦浮起瓢，忙得我焦头烂额！
另一个信号，售楼小姐们纷纷跳槽。我说过，这些漂亮能干的小姐都属候鸟，天气一冷就开始迁移，飞往温暖的地方。拿不到奖金、提成，她们才不在这里呆呢！
第一只起飞的鸟儿，就是钱笑娟。一天，她走进我的办公室，笑眯眯地对我说：童瞳，我要走了。我要跳槽到百盛集团去卖楼。
我吃惊地网：为什么？
钱笑娟翘翘她那玲珑的小鼻子，说：我的嗅觉特别灵敏，我闻出一种咪道——百慕大城完了。你苦心经营的这个公司，也要完了！我生气道：钱笑娟你不要瞎说，对我有意见，你就骂我好了，别拿公司说事
她含情脉脉地望着我：骂你，我还真不舍得呢。要离开百慕大城，我惟舍不得的，就是你……
钱笑娟是一位售楼能手，我真不愿意看着她离去。于是我决意挽留她：
邢么，看在我的面上，你是否放弃跳棺计划，与我们共渡难关？
饯笑娟的媚眼变得分外妖娆，猩红的嘴唇微微上翘，你肯吻我一下吗？不准隔着玻璃。
我摇摇头：现在没心情。
钱笑娟的脚尖原地一个旋转，就把脊背对准了我：就拜拜吧。没有爱，没有幸福，谁会和你共渡难关啊？
我苦笑：邵倒也是。
我把她送到门口。真的，我心里竟有说不出的倜帐。我又站在玻璃幕窗前，看着她袅袅婷婷的身影在人行道上渐渐远去，直到她戴着的邢顶红绒帽变为一个小红点。
这倒不是因为我心中的邵点复杂感情，而是我意识到，一个严酷的冬天已经降临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