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答应着,一边要走,不料陈铁牛却又叫住我道:“哎,少爷,有一件事情我想跟你说一声,你毕竟是陈家的大少爷,杏儿就是个使唤的丫头,以后您就别再跟杏儿来往了,她还小还不懂事,少爷您可要多担待些啊!”
他只是说了这么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便不肯和我再说什么了。
告别了陈铁牛,我收拾了一只小蓝布包裹背了就要走。杏儿又帮我拿了些钱来,说是母亲叫拿过来的。杏儿看着我背起包裹那眼圈儿都红了。我心里有些后悔,又想起陈铁牛的话来,心说铁牛叔以前从不关心我和杏儿交往的,现在这是怎么啦?
看到杏儿眼泪汪汪的,我真不知该对她说些啥好。
杏儿一直送我到村外的小树林里。儿时的一些往事一下子就回忆起来了。就在那小树林里,我们曾经一起捉过蜻蜓蝴蝶,如今这儿的一草木都还是非常熟悉的呢!
“杏儿你回去吧!”我对杏儿说。
杏儿突然就哭了:“绍明哥,你在外面要当心点儿,我在家等着你回来呢!”
我知道我不用她等的。可为什么心里还是挂着一丝丝儿担忧呢?我就这样走了。我知道我是选择了逃避。其实从内心里我真的不想离开我的母亲。但我内心的深处正埋藏着青年的冲动和叛逆,任何一些不满都可能让我反叛的。我就觉得我真不想沉沦在那个黑暗的家庭里。
尽管有时逃避也并非是万全之策,但有些事情似乎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到同学范斌的老家整整走了一天的时间。
我没想到我会跟范斌一起参加游击队的。
我天生讨厌日本人,无论是在济南,还是在我的老家平古,他们都做了太多的恶事,他们似乎天生就是来中国做恶的。他们只要从据点里出山来就会抢东西,他们甚至还抢人。在我们那一带,就有不少年轻的男女无端端地被抓走了。也有逃回来的,说是他们一大帮被抓的人让鬼子的汽车拉青岛装了轮船去日本干活,而他们却是从轮船上跳到大海里才逃脱的。
其实我在学校时我也知道一点日本人抓劳工的事情。那时候年轻的日本青年几乎都上战场了,国内劳力严重缺乏,他们只好到中国来抓劳工。为此我在济南上学时,曾参加过学校里一些激进分子组织的反对日本人的大游行。所以,当我在洪山碰到游击队时,我不但没有回避,反而轻松地接受了他们的挽留。
范斌家住在大洪山深山的一个小山村里,那个村子叫范家庄。去范家庄的路上还算顺利,只是在进村时遭遇到两个带长枪的盘问。大洪山有抗日武装这我是清楚的,但没想到在范家庄会碰上。我向两个带枪的人说明了来意,他们背对着我说了几句什么,其中一个就带着我进了村。
在一处阔大的院子里,我见着了范斌。范斌长得和我一般高大,不过比我要清瘦些。范斌一见到我很兴奋,问我回家的情况,还问我咋这么快就来找他了?我对他说家里出事了我回不去了。他就追问出了啥事了我无法告诉他,只说我真的回不去了,你要是不留我那我就走!
你走啥呀!这里的抗日队伍里正缺人呢!我这?回来他们就找上门来了。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去。”
范斌不由分说,拉了我就往里屋走。
我们进了里屋,里面有一个年纪在四十上下,身上穿了一件粗青布褂子,胡子拉碴的人儿,他似乎正在屋里唯一的桌子上写东西呢!他看见范斌进来,高兴地道:“呵!小范,我正要找你呢!要说这秀才就是好啊!有措手不及的“措”字儿咋写啊了”
范斌却上前道:“刘队长,就这识字的问题我可又给您请来一位高明的秀才,刘队长这是我同学陈绍明,他可是我们班的文科状元,他又写得一手好字,你还是请教他好了。”
“是真的吗?难不成我这儿要成状元世家了?”那个被称为“刘队长”的人一下子站起来蛮有兴趣地围着我转了一圈。他看完了,却也跟着笑了:“行,咱山里就缺文化人,没想到这就两天的功夫一下子来了两个。好,你就在这住下吧!”
看到刘队长这样豪爽,我知道自己不能再推脱了,于是就应承下来。刘队长立刻叫范斌给我安排了住处,范斌主动要求我和他住一块儿。
当天晚上,陆陆续续从外面又回来十来个人,刘队长一一介绍给我,可是这么多人我咋能一下子记得清呢?于是只是歉意地朝他们笑笑。不过这些人穿戴打扮既脏又乱,要不是早先范斌已有解释,我差点以为自己臟了土匪窝呢!
乍到山里,我几乎一点事情都没有。那一天我主动去见刘队长就说,刘队长你快安排我点事儿吧!要说打鬼子整天玩咋能打鬼子呢?
刘队长一听我要找事情做当时就笑了。刘队长说要不这样你和范斌一起先跟队里的队员学学军事吧!咱要打鬼子不会打枪可不行啊!
于是刘队长给我和范斌一人发了一杆“汉阳造”,当我接过枪时,我第一感觉是这枪似乎挺老的了,那枪律上上早就没了烤蓝,而且枪把子也有道裂缝。至于准头那就更无法谈起。
有一天刘队长带我和范斌上山试枪,刘队长在半山腰摆了一个草人,然后分别用范斌的枪和我的枪各打了一枪,结果两枝枪分别有一枪打在了草人的左边,另外一枪打在了草人的右边。
刘队长举着枪笑着道:“别看这两枪都没有打准,但这一试我心里就有数了,不信你们看好了,这第三枪保准中。”
刘队长说着话,便又举枪开始瞄准。还别说,这第三枪还真让他给打中了。
于是就拿着枪和范斌一起练了几天瞄准。后来虽然碰到了鬼子进山扫荡和我们接了几次火儿,可是事实上我和范斌一枪都没放过。最接近打仗的那一次是到邻县协助县大队偷袭当地鬼子的炮楼,其时我们接到的命令是负责打援敌。
这一仗刘队长把伍全部给拉齐了,一共有三十多人。这一仗当时是要在夜里打的。队伍进入到阵地之后,我和范斌却被安排在阵地的最后方。不过即使是这样,当我趴在地上举着枪寻找远处的目标时,我的心荒埏却直打颇。我心说要是鬼子来了的话我能看得见吗?如果看见了,那我先瞄他的头呢还是先瞄他的身体呢?
后来一直等到鬼子的炮楼被通红的大火给烧着了,我们也没见增援的鬼子过来。当我们撤出阵地往回走时,刘队长说可能由于是黑夜的原因其它的鬼子才不敢出来援助了吧?
我就这样在范家庄一气住了三个多月,居然一场仗也没捞着打。不过这段时间里我倒是教了不少学生。上课时刘队长规定游击队员们都要参加的,而且连村里的一些孩子也加入到学习的队伍里了。
夏末的一天,有一天刘队长派人把我叫去,说有人要找我。我从山上赶下来,在村里那座被当做队部的祠堂里找到了刘队长。
刘队长一见到我就一副很神秘的样子说陈绍明有大喜事儿,有人找你了,我疑惑地问刘队长是啥样的人啊?刘队长却微微一笑,就朝屋里喊道:“喂你快出来吧!陈绍明回来了。”
不一时,却从里面款款走出一位穿着蓝布短衫,脚踏青布圆口布鞋的姑娘来。
望着那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我真是愣住了:这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吗?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由美!
“由美!”我不由得惊喜地喊了一声。
“绍明!”由美一下子扑到我面前。她似乎是想拥抱我吧?可是守着刘队长呢!我咋能连一点克制力都没有呢?
“绍明,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了你知道不知道我找得你好辛苦?”
“我,我当时事情太急了,来不及通知你……”我似乎找不出什么理由回答她,我只知道当时我来不及通知她了。但我心里更清楚,我离开济南不单单是因为躲避日本鬼子的搜捕,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伤痛,我只能那么做了。
由美是我在济南师范上学时的同班同学,她是日本国藉,全名叫铃木由美。在学校时,由美为人非常友好,和她同班的中国同学从不把她看做是敌视的对象。
不过,也有许多同学给她的学习和生活制造过一些困难,但她却用自己的微笑和行动将他们感化了。
一直以来,她从不把任何人当敌人,有时碰到日本教师欺负中国学生,她也会据理力争帮助中国学生的。
为此,地很快赢得了中国学生的认可。
“你怎么会来这儿呢?”我问由美,同时不好意思地挣开了手。
刘队长笑道:“由美可是专门从济南跑来找你的。”
“绍明,我真是特意来找你的。我到你老家了,你母亲说你到洪山来找范斌了,我是好不容易打听着找过来的。”由美急切地表白着。
说老实话,自从离开济南以后,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过她,但是现实是无情的,她毕竟是日本人。而当我一次次看到日本人对中国老百姓的杀戮,我的心里就充满了负罪感。
相对于民族大义,正是青春年少的我真是不可能和她继续相处下去了。
“你,你跟我出来一趟吧?我有话要跟你说。”我似乎清醒了些,对由美说。
由美看了一眼刘队长,就跟着我离开了祠堂。
走出村子之后,我带着由美沿着一条弯曲的山路向着半山坡一片松树林爬过去。
在那片松树林中,我停住了脚步。由美跟着也停下了。
“哇!这儿的景色多美啊!”由美向着山外远处看过去。的确,站在这高处,一望几十里一览无余,那青青的麦苗儿、绿绿的树林和一汪汪的水湾相映着,真是构成了一幅绝妙的山水画儿。
可是,可是这绝美的画儿中却不合时宜地竖立着几座高耸的炮楼。那是日本人修建的,那里面就住着欺负老百姓的日本鬼子呢!那些炮楼哩每一座里面可能三两个鬼子吧?他们居然就把附近的老百姓管控得貌似太平。这我早就听说了,就是驻县城的日本鬼子也不过三十来个人呢!他幻想要凭着这几个人来征服一个县城的中国人吗?他们当年居然就做到了,虽然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最终会成为失败者。
由美似乎看出我在回避,却很忧郁地问:“绍明,我真是特意来平古找你的,你不欢迎我吗?”
我该如何回答她呢?其实有谁能知道我与由美曾经有过那么一段难家以忘怀的时光呢?
当年在省城时,我们的确曾经狂热地相恋过。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多次相约一块儿去爬千佛山,就在那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在那大自然的绿树草荫里,我们曾经热烈地激吻过,那种神秘的感觉一直到现在都记忆在我脑海里。在那些日子里,什么国仇,什么家恨似乎都被我们给忘记了,好像一切都敌不过那纯洁绵绵的情爱。
可是,当我回到学校之后,面对着日本人对中国学生的血腥镇压,残酷的现实却让我清醒了。
于是啊!一个人可以有爱,这爱甚至可以跨国界的。但是当国仇家恨在你面前时,你还能冷静地享受你的爱情吗?
事实就是如此,日本人正在屠戮我们的同胞骨肉,我真的不能充耳不闻。于是我参加了学校激进派组织的无畏的游行。不难想象,在我选择民族抗日运动的同时,我主动和由美疏远了。
其实我知道她是位好姑娘,但我真的不想连累她。
“绍明,是我惹你生气了吗?是我不好吗?难道我来找你你也不欢迎我吗?”我看到由美的眼神开始黯淡下去。
这叫我怎么回答呢?一个多月来,让我魂牵梦绕的又如何不是她呢?那一次和杏儿在一起时我们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不还是她从我心里现身阻止了我吗?
望着由美天真的目光,我只能微微地摇头了。我知道由美现在无论多么深情的目光也不能够打动我了。所有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
可是,可是现在由美就站在我面前了啊!她可是从几百里之外的省城赶过来的呀!她居然还是特意来找我的。她居然就找到我了?就想一想吧!她这是费了多少辛苦啊?我怎么能够把她拒之门外呢?
种夹杂着淡淡哀怨的幸福感觉开始涌上心头。有风儿吹过来了暖暖的,似乎要化开我心中的怨恨。山林中的鸟儿唱着合谐和情冢,似乎连由美也打动了。
由美开始向我靠近了,她目光中包含着企求和希望?他想要什么?我能够给她什么呢?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不能再躲避。我看到她伸出手来要迎接我的拥抱了,我情不自禁地将她拦在了怀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们就那么静静地抱着,根本没有任何其它的动作。
良久,由美从我怀里挣脱开来,她的脸上已经有了笑容,一副天真烂漫的笑脸:“绍明,我终于又能和你在一起了,以后我要永远跟着你,你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
我开始从激情中一点一点清醒过来。我这是怎么了?我不能够坚持我的原则吗?难道我真的要违背民族大义吗?
“由美,你还是走吧!我不希望你来这儿。再说这儿也不是你的家,你在这儿会很不方便的。”我坦白地告诉她说。
“你说啥?你要撵我走?”由美很意外地盯着我道:“绍明,以前你曾和我说过的,你说爱情是没有国界的。你还对我说,你会一辈子照顾我的,这些你都忘了吗?你真的都忘了吗?”
是的,我的确这样对她说过。可是那是在感情占领了冲动的大脑之时。现在我已经参加了游击队,我已经是一名抗日战士了,我又怎么能和日本人搅在一起呢?
由美,现在跟以前已经完全不同了。我们根本就是势不两立的。所以你必须得离开这儿,难道你要让我跟我的队友解释说,你是我的日本未婚妻?那样还会有人相信我会打鬼子吗?”
“可是,可是你说过你是爱我的,你不能对你自己所说的话不负责任。”
“那是我以前说的,现在,现在我真的不爱你了!由美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我们一切都结束了。
由美怎么了?她似乎有些震惊,她的两眼睁得老大,她的眼眶里瞬时允流了泪水,
我不敢正视她的目光,我低下了头。突然之间,我的脸上重重地挨了
“绍明,你是个王八蛋!”
这日本小姑娘,她居然会中国的国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