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春末季节。
胡家庄的胡大宝在帮人盖房上梁时出大事了。
听当时在场的说,那梁翻得好蹊晓呢本来已经扶正用立杆立好,不想拴立杆的绳子断了,于是那梁脱了束缚一头翻碰下来,胡大宝躲闪不及,恰恰碰在头上,当时把他抬出去似乎就没气了。有人忙着打电话叫救护车,还有人便去喊胡大宝的媳妇秀女。眼尖的人早看见在场的胡娃先跑了,怕是先回家报信哩!
那时,秀女正在家里做饭,忽然看见胡娃惊惊诧诧从外面跑进来。胡娃打小就不会说话,又没上过聋哑学校,那手语打的并不标准,可秀女已经嫁过来四年,在一家子生活早就熟悉了。
秀女说你今天这是咋的了?村里谁家出哈事了吗?秀女问话的时候还心平气和。可胡娃却等不及跟她说明白了,他上前推了秀女便往外走。胡娃一推秀女,秀女脸上便挂不住,心说这个小叔子今天可是犯神经了,挺大一个小伙子咋好跟当嫂子的开这种玩笑哩正要回过头来教训教训他,便见村长一步进来。秀女看到村长二叔脸色不对心里就有些慌,心说今天这情况真的反常哩
秀女声音颠颢地问二叔你咋过来了?村长进门一句话好似闷杠,村长说你们家大宝让房梁给硕着了你快去看看吧秀女一听到是大宝被碰着了,似乎头顶心被人家给劈头浇了凉水,一时浑身都麻木了。
村长一见她这神情,知道女人家心眼小,保不准就瘫倒了,便后悔自己说的太直白了。可后侮也不行,已经说出去了的,就如同泼到地上的水,再收不回来的。便顾不得多说,擇着秀女快走。
他们才出门,却碰到丫丫从幼儿园放学回来,丫丫才四岁,小嘴儿嘎嘣脆,说妈我回来了,我今天学了新歌,我唱给你听吧!
其时秀女哪里还顾得上听啊?一把拉了丫丫要一起去。村长二叔说你疯了,你带她去怕要吓着她哩胡娃从村长脸上看出是哈意思,便一把拉住丫丫,做鬼脸吓嘘她。丫丫从来没见哑巴叔叔这么凶,一下子被吓哭了。
邻居陈二婶其时站在他们家门外,她已经隔墙听见大宝出事了,便连忙把丫丫先接了家去。
秀女赶到工地时,大宝已经没了呼吸。秀女当时气儿就不够用了,那汨跟着汪汪地流。后来救护车来了,医生下车来看看,说人已经没了,叫料理后事。秀女听见,早已哭成个汨人儿。
大宝就这么一下子没了
村上人儿都说秀女和丫丫可怜。就有好心人早已替秀女打未来的谱,说是南屯有个光棍儿今年三十五了,只比秀女大八岁,叫秀女好好揣摸揣摸。
也有替胡娃可怜的,说胡娃这小子以后可麻烦了。胡娃和哥哥大宝就弟兄俩,父母均已去世。胡娃的父亲走得早些,老娘前年去世时,拉着大宝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大宝答应一辈子照看胡娃这才咽气。可谁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大宝竟会早一步先去了哩!
这样过了几天后,那些操心事的人议论的话便开始转到胡娃身上来。便有人说,这胡娃除了又聋又哑听不见外,其实无论相貌还是体格都是很不错的。
秀女耳朵尖着哩风言风语听得多了,心下知道该回避了。况且天天在这里住着,似乎睹物思情,夜里做梦常常想起大宝来。又想胡娃毕竟是自己的小叔子,还是个残疾,自己倒从没打过那样的谱,心说要不就回娘家住几天吧!心思动处,立即便收拾包裹,带了丫丫就走。
才出了院子,却见胡娃光个膀子在那里劈柴。
虽说已是春天,可天气却还不是很暖和。胡娃光着的膀子却在阳光下发亮。胡娃劈了半天的柴,早累出汗了。胡娃的胳膊解释而健壮比大宝的胳膊有过之而无不及。胡娃有力的肌腱令秀女不由得心“突突”乱跳。秀女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如今村里的是非言语压死人呢!留下来不走哪成啊?
可是她才走到门口,却早被胡姓看见,只见他先愣了一下,跟着扔了手里的大斧,上前把秀女给拦住了。
秀女头也不抬:“胡娃,我要回娘家了,我以后可能不会在这儿住了,你以后还是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胡娃却连连摇头。
秀女知道他听不到,他只会看人家的嘴唇辨一点儿声音,人家说得急了他就理解不了。秀女便用手比划着:“胡娃,我要回娘家住几天哩!你放我走,我真要回去住几天的。”
胡娃明白了,他很忧郁地垂下了手。
秀女头也不回地走了。
秀女并没有想到,她回到家也不安生。没想到在娘家住着也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呢!
那天秀女正在家帮着娘揉面,丫丫一个人在地上玩着玩具小汽车,秀女无意中看见,却又一阵心酸,眼红红的,似要落汨。她娘看见便不高兴,就劝她道:“已经发生的事儿,光愁又有哈用啊?就多想想以后的日子吧!你回来多住些日子,什么都不要想,等过二阵子,我叫你三婶还要替你张罗个人家吧这女人哪离了男人就是不行。”
娘一边说着,一边竟自己抹了抹眼睛。
秀女看到娘抹眼睛,心里便不忍,对娘说:“娘,我的事儿不急,我心里现在一点空儿也没有。”
秀女娘叹口气说:“好好,不说这些了,娘知道说不到你心里去,你得想开点,要伤了身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秀女娘正要下炕,偏巧秀女嫂子从镇上服装厂下班回来,看见秀女在炕上,连忙热情地打招呼:“哟!她姑回来了了这回来一趟不容易,就在家多住些日子吧?”
秀女不愿看她嫂子的脸色,这女人愿意计较呢当初因为哥去她家
门迎亲时少给了她的嫂子一百块钱见面礼,她便不肯上迎亲的车,弄得哥没法,只好跟人家司机借了一百块送上她才肯出门。
可是毕竟在哥和嫂子家里,倒不好太冲突了。便笑着招呼:“嗯!嫂子你下班了?”
嫂子就是嫂子,说出话来非要叫你分出里面有另外的含意来:“啊对是下班了。现在可好,厂子里放长假了,哪还有班上?一个月就发那五百来块生活费,连家里的花销都不够,咋办哩?总不能在家光闲着喝西北风吧?哎她姑,你这回来就是回自个的家,一定多住些日子啊!你放心,只要有我们吃的,保证就有你吃的,大鱼大肉不敢说,馒头咸菜咱家还管得起。好了好了,人家有要约我到镇上玩具厂去干活的,我得赶快找人家联系联系。”
嫂子没头没脑说完这一大通,却扭头就走。
秀女听出弦外之音,她微微皱起眉头。秀女娘似乎看不惯她嫂子说话的语气,可看不惯又有哈用呢?中国农村的婆婆只在七十年代以前称霸家庭。那时候好些媳妇打进了夫家门开始,婆媳关系处得不好受婆婆气的人多着呢!秀女娘自己就受过老婆婆的气。
那时候细粮少,生产队每年分那百八十斤细粮,婆婆总是做给她自己和儿子吃,秀女娘自己要拿时,婆婆便破口骂她馋,非叫她吃地瓜饼子。这样一回两回,秀女娘竟好几年没吃过一顿细粮的饱饭。现在这世道可真是不行了,以前的情景只能在韩剧里见到。谁要不信,就挨家打听打听,一旦媳妇进了门,谁家不是儿媳妇当家啊?
这还不说,现在所有的婆婆几乎也都学乖了,有一个当婆婆的敢朝儿媳妇发火那绝对是傻婆婆。
所以说如今的婆婆基本上都怕儿媳妇,秀女娘自然也不例外。
可再不例外,
做婆婆的看到亲生女儿遭儿媳妇抢白心里能是个滋味?于是等儿媳妇出了门,便朝着地上“呸”了一口。回头看见秀女低低地坐在那里,却劝她:“别听她胡说八道。德性!你就放心在家里住着,只要有娘吃的,就少不了你和丫丫的。这个家我还当得了。”
秀女娘说完,又拉丫丫到她身边,抚摸着丫丫的小脸儿,心痛地道:“好孩子,姥姥不会亏了你的!”
秀女娘一句话刚说完,却听见敲门声。秀女娘才要下炕,人已经进来,却是隔邻的三婶,秀女连忙下炕:“三婶来了了快上炕坐吧!”
三婶也不客气,一抬腚坐到炕沿上,看到秀女手里揉的面,一惊一诧道:“哎呀秀女,你做的好白馒头哩!不错不错,我打小就看你干营生上心,大了果然不错哩!可惜就是命苦了点儿!”
三婶说完,竟有些眼红,居然还拿出一块已经发了黄的手帕来装模作样地擦眼。秀女就说,三婶你别这样了,事情已经过去了。
“对啊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婶忽然接过秀女的话道,“秀女,你也知道事儿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回头再想了,你还年轻,要往前看,前边的路长着哩!秀女你要不嫌弃,婶就给你牵一个媒线吧?婶这里有一个好小伙子,婶早就想跟你说这事哩”
瞧瞧如今这社会,这些年发生了多少这样的事情啊?比如说这些年来好像社会灾害比以前多了,主要表现在车禑、工伤等意外事故方面,因此便常使一些年轻的女人守了寡。可尽管男人们走得早些,可就整个社会来看,男女比例失调却是很严重的。
不说别的地方,只在秀女所在的农村里,大龄的光棍青年多着呢!所以自从秀女娘家知道秀女遭了不幸之后,秀女的事便上了三婶的心。如果不去想别的东西,单纯理解这些女人们能有机会从不幸之中走出来,还真算是一件幸福之事呢!
秀女偏偏没有心思,一口便回绝了:“三婶,你现在不要说这些好不好?我现在真是没心思听呢”
秀女娘;“她婶你听听,怎么劝也听不进去呢”
三婶却道:“秀女,您娘的话你也听到了,她也是六七十岁的人了,难道你能靠她一辈子不成?再说了,咱农村的风俗你也知道,你要在这儿住长了,这家务事啊是理不清的你也得替您娘想想啊”
秀女一时陷入沉思。三婶以为说到她心坎里了,乘机道:“我说这个人是东庄的,人家没结过婚,人特老实,父母留下来的四间大瓦房,过去就能当家。人家还说,一定拿孩子跟亲生的一样,秀女,你看呢?”
三婶无可奈何地:“好吧!三婶也就多这个心,先捃下这个话,等你有心思了,再跟三婶说。”
三婶要走,秀女娘跟她客气几句,送她出了门。
不觉在娘家住到初夏。其间离大宝走了不过月余。
嫂子已在镇上正式上班。她也就在秀妮回来那几天给了几天笑脸儿吧?往后嫂子下班回来,似乎再没个正眼瞧秀女,有时脸上绷得紧了些,有时候便摔两句悬哦架子娘们话。
秀女听的多了看的多了,心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谁家也不如在自家快活哩虽说家里有个哑巴小叔胡娃,可胡娃人善良,一点庆恶气也没有。
还有,胡娃自己都不会做饭洗衣哩真不知这些天他是咋过来的,要不还是回自家里去吧?
秀女想定了,便立即收拾包袱。秀女娘惊伢地问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啊?秀女说娘我想回家去。娘说这儿不就你家吗那个家你不能回了。秀女说是我自个的家我凭哈不能回了了娘反驳不过她,眼看着她抱起丫丫要走,只好送她到门外,再送到村外。她娘千叮咛万嘱咐,说要在那儿呆不住就再回来。眼看不见秀女的身影才回身。
当初秀女要回娘家时,胡娃心一百个不愿意。可不愿意又有哈法子? 大哥毕竟不在了呢!
才过了几天,胡娃就想起秀女对他的好处来了。这个嫂子,自进了门从不嫌弃他是个哑巴,她在家总是有热汤热水哩秀女还给他洗衣服。除了他那件穿在最里面的裤视他藏着自己洗,其它的都给秀女拿了去。可前些日子秀女一走,家里立马就变了样了,吃也有上顿没下顿了,
他身上穿的衣服都快臭出味来了,可是胡娃懒得换掉。哥哎!都怪你,你走了嫂子也走了,往后叫我一个人咋办哩?
这样日出日落过了有些时日。
那一天中午睡过午觉起来,胡娃觉得身上汗泥太多了,便打了水,关了院门。他正脱了掛子想要冲洗,却听有人敲门,却是秀女的喊声:“胡娃,胡娃快开门。”
胡娃略微听得见,他当时差点吓愣了,急急地穿了衣服去开门,也不知是高兴也不知是害怕,反正丫丫拿小腊膊搂他的腿他都不觉,只是拿两只眼盯着秀女嘿嘿笑着看。
秀女回来了,一日三餐便又恢复正常。地里的活胡娃一个人包了,决不要秀女去干。秀女无奈,便只在家收拾家务。天天见胡娃一个人忙活得快快乐乐的,也不知他喜从何处来。
这样又过了些时日,便有村里好事儿的拿手比划着问胡娃,说你小子跟你嫂子是不是有那个事哩?
胡娃就是胡娃,黑是黑白是白,是是非非分明看哩!听见人家这样说便恼,冲人家一声嘶吼,表明自己的态度,这样一连几次,正经的人便都不好意思再逗他。
可还有大胆的哩这个人叫胡金,因为人长得猥琐,人送外号二狗子。二狗子十岁没了爹十四岁没了娘,自己上了八年学,却只是个小学五年级的水平,那时候允许留级,他在五年级留过四年哩!等没了娘后,再没有人管着他,自己便跟着人家学坏,要賭打牌样样爱好,可有一样,就是做人的素质没往高里去,因此虽然种了三亩地,年头年尾却是饥一餐饱一餐糊弄着过,如今都二十六了还没媳妇呢
那天胡娃扛着铁锹要上菜园去,迎面便上二狗子。二狗子一身青蓝西服,扎条红领带,纯粹一副无赖相。他一见胡娃过来,似乎想起什么,抖抖精神,一下挡住胡娃的去路。
二狗子说哑巴你站住站住。
胡娃知道他的为人,想要避开他,可是二狗子是活人哩!他成心要拦的,胡娃走不了。胡娃只好停下。
二狗子很神气地问,哑巴你他妈的挺有福气啊你是不是连房子带你嫂子一块继承了?
胡娃耳朵不好使,可连辨别二狗的嘴家耳膜能稍稍听到一点动静,倒也听出个大概,知道他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便突然债怒地蹬眼,一下将手中的铁锹举了起来。
二狗子吓了二跳,忙摆出一副笑脸,边倒退着边说:“喂!开,开个玩笑嘛!何必当真呢!哑巴,我逗你玩的,你别当真,拜拜!”
二狗子不敢再鍛胡娃纠缠,掉头就跑了。